休息室裡。
應南嘉對吧台前李屹和段述之間的交流一無所知。
她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放著吃了一半的紅茶栗子蛋糕,徐錦正在旁邊打電話,手上還捏著叉子,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她焦躁的在原地踱來踱去。
沒多久,電話打完,她坐回了應南嘉旁邊,氣鼓鼓地挖了一大口蛋糕塞嘴裡:“氣死我了!蛋糕不錯。”
應南嘉:“……你吃慢點。”
徐錦:“你怎麼了?臉怎麼紅紅的?”
應南嘉不自在地閃了下眼眸,沒回答,反問她:“跟阿姨吵架了?看你急跳腳的樣子。”
徐錦煩躁皺起臉:“彆提了,我爸媽前幾天又讓我去相親,我給拒絕了,誰知道她倆這次這麼執著,我在家裡被念叨不算,都來上班了還給我電話轟炸,煩死了!”
應南嘉:“對方做什麼的?”
徐錦:“律師。據說還是專打離婚官司的……你說萬一將來我要是跟他離婚,婚後財產還能有我三瓜倆棗?”
應南嘉失笑:“八字沒一撇的事,你想太多了。”
徐錦擺擺手:“我壓根就沒想談,有爸媽有朋友有你還有一個我喜歡的工作環境,工資也完全夠花,乾什麼要吃男人的苦?……你呢?聽段述說蛋糕是一個男人拿來的,是李屹吧?”
應南嘉沉默著,點了點頭。
徐錦將最後一口蛋糕扒拉乾淨,把包裝盒和叉子一並扔進垃圾桶裡,不解問:“你倆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應南嘉眉心蹙起,仰頭靠在沙發靠背上,瞳孔看著頂上的天花板,語氣淡淡道:“普通朋友。”
徐錦一噎,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跟老死不相往來了多年的前任做起了普通朋友,這事的確會發生,但不應該發生在應南嘉身上。她決計不是會困於往事舊人的那種女人。
除非,她再一次因為李屹而動搖。
徐錦撚唇,故作驚訝道:“不是,你們城裡人現在都這麼玩的啊?”
應南嘉覷她一眼,冷笑:“你覺得呢?”
徐錦兩手舉起做投降狀:“好吧。所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莫非是突然發現自己不接地氣許多年,突然想下凡交朋友了,誒,正好初戀在,就他了!”
應南嘉沒理會她誇張拙劣的表演,輕描淡寫道:“話趕話,趕到了,就順其自然答應下來。”
徐錦沒忍住,一邊吐槽一邊納悶:“那可真夠順其自然的……話說回來,人來浮光你給人灌了四大杯混合烈酒之後,這都沒徹底決裂,還成朋友了……所以那天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徐錦說完,曖昧地擠了下眼睛。
應南嘉一僵,眼睫不自然的輕顫了幾下,卻立刻反將一軍:“段述什麼都跟你彙報?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徐錦:“你這話題轉移的不要太明顯了。”
應南嘉:“有嗎?就是覺得該整頓一下店裡風氣了。”
徐錦:“…………”
應南嘉站起身,理了理被坐皺的裙子,淺揚起唇角:“我先出去了。少吃點蛋糕,會胖。”
說完,沒再理會徐錦憤怒的眼神,推門離開休息室。
但吧台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
兩周後,四月中旬。
周六早上,應南嘉接到王昕芝的電話,說南軒約了朋友出去釣魚,家裡隻剩她一個,她近來對種菜起了興趣,打算將前院的小花園休整一下,種一片菜,讓應南嘉如果沒事的話過來一起玩。
應南嘉一口答應下來,也沒再耽誤,起床收拾了一番,到家的時候九點半,南軒已經去釣場了。
應南嘉一進門,先被王昕芝叫去了廚房,說知道她肯定又沒吃早點,蒸鍋裡給她留著一杯豆漿和兩個燒麥,一直保溫著。等應南嘉吃完,兩人拿著板凳和王昕芝前一天買回來的小號鋤頭鏟子以及青菜種子準備播種。四月的太陽正和煦著,照在人身上溫熱暖和,卻也有著刺目,兩人一人戴了頂帽子坐在花園裡鬆土。
乾活閒談間,王昕芝突然提及:“你舅舅最近又開始在他認識的年輕人裡幫你物色適合的了。”末了問她:“你什麼想法?或者,最近有接觸到可以進一步發展的異性麼?”
“沒。”應南嘉拿著鋤頭在地上又一下沒一下的鋤著,她沒乾過種花種菜的活,動作慢吞吞的,半天不得要領,聞言埋著頭悶聲道:“最近沒太想這方麵的事。順其自然吧。”經過趙渝一事,她其實並不怎麼想嘗試下一個。
王昕芝溫和點點頭:“那我跟你舅舅說一聲,讓他彆太著急……其實我倒覺得李屹挺不錯,上次在北疆他也幫了你,你們過後有沒有常聯係?”
應南嘉握著鋤頭的手一頓,含糊道:“見過幾次。”
王昕芝立即問:“那感覺怎麼樣?”
應南嘉抬起頭,抿唇笑笑,神色間帶著點無奈:“舅媽,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王昕芝:“沒有進一步的可能嗎?”
應南嘉緘默了瞬,說:“沒有。”
王昕芝輕歎:“那也好。其實我覺得其實你和李屹各方麵挺合適,隻是不知為什麼,你舅舅好像沒有要撮合你們的念頭……既然你沒那個意思也就算了。”
應南嘉“嗯”了一聲,拿過地上的青菜種子細細看著背麵的說明,沒再開口。
……
兩人折騰到十點半,總算將一包種子全部種進了地裡。到這個點兒溫度也有些熱了,太陽不如方才溫和,脾性漸顯,應南嘉出了一層薄汗。
她回房間洗漱了番,下樓之後聽王昕芝說南軒剛才打了通電話,喜氣洋洋地說釣到了兩條花鰱,讓她們準備一下,回來做了吃。
應南嘉聽笑了,說:“我舅舅怎麼突然開始喜歡釣魚了?”
王昕芝無奈聳聳肩:“誰知道呢,可能年紀到了吧……南嘉,我去廚房準備菜,你幫我打下手?”
應南嘉:“好。”
王昕芝想吃麻辣水煮口味的,應南嘉從冰箱裡取了蔥薑蒜和辣椒豆腐青菜等等要用的配菜拿到台盆裡洗洗清洗,洗完交給王昕芝,由她負責切,應南嘉在一旁站著,幫忙遞盤子和碗。她不擅長廚藝,曾經差點火燒廚房之後,就再也沒有學做飯的念頭,最多煮個速食。
菜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院門口正好響起熟悉的車聲。王昕芝正在切豆腐,聞聲對應南嘉說:“看看是不是你舅舅回來了。”
應南嘉抽了張紙擦乾手上的水漬,往廚房外麵走,還沒等她走到玄關,半開著的入戶門被人從外麵掀開,緊接著南軒走了進來,躬著背,一手扶著腰,麵色痛苦。他旁邊跟著李屹,此刻正兩手扶著他另一隻胳膊。
應南嘉一愣,顧不上其他,立刻蹙著眉快步上前:“怎麼了這是?”
南軒笑嗬嗬地擺擺手:“彆提了,我都不好意說。”
應南嘉當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她抬眸看李屹,神色冷肅卻滿含擔憂:“李屹,你說。”
李屹對上她的視線,黑眸微頓,表情隨即變得柔和幾分。他低聲安撫她:“老師擰到腰了……彆擔心,已經看過醫生,沒什麼大礙。”
應南嘉這才敢輕微舒一口氣。
她走到南軒另一側扶著他,還沒走幾步,王昕芝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看見外頭這陣勢,原本帶著笑的表情立刻僵住,緊接著廚房裡當啷一聲脆響,盤子落地的聲音。
王昕芝顧不上其他,直直的小跑過來。她向來溫和膽小,身體不好,心性難免脆弱,被嚇得臉色都白了。如果不是南軒一直保證說沒事,她眼淚都能落下來。應南嘉給她挪出地方,一邊配合著安撫幾句。在王昕芝的強硬要求下,三人將南軒送回了臥室。李屹轉達說醫生建議冰敷,王昕芝便一刻都不能等,當即從冰箱裡取來了冰袋。見狀,應南嘉沒再留,打了聲招呼,和李屹一起出了房門。
“怎麼這麼不小心?”
“吊到一條大肥魚,收杆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擰到了不說,魚還跑了。”
“現在還惦記你那魚?!”
“哈哈哈我錯了,彆擔心,下次不會了。”
“……”
兩人繾綣的交談聲順著未關緊的門縫鑽出來,應南嘉收回視線,闔上房門,徹底隔絕了裡麵的一切。
廚房裡還有碎了的盤子沒收拾,菜估計也還在砧板上,一片狼藉。應南嘉下樓,走了兩步,轉過身,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李屹,稍一思索,問:
“我要去廚房收拾一下,你要不先坐客廳?”
“不用。魚還在後備箱,我去拿。”
“你跟我舅舅一起去的?”
“嗯。宋釗親戚開了個釣場,偶然看見老師發朋友圈,知道他對這感興趣,趁著周末就約了一起過去。”
兩句話的功夫,下到一樓。
應南嘉拐去廚房,李屹去院子裡。
廚房裡,盤子碎成了幾個大瓷塊,肉眼看上去沒有小碎渣,收拾起來很快。應南嘉撕了個保鮮袋將瓷塊裝進去,用記號筆還在上麵標注好“玻璃碎片”四個字,扔進垃圾桶裡。砧板上是方才王昕芝切好的豆腐塊,她重新取了個盤子裝好。
做完這一切,李屹也正好進來。他手上拎了個小水桶,裡麵花鰱正在水裡遊著。
應南嘉一看:“個頭還挺大。”
李屹將水桶放到一旁角落,笑笑說:“老師自己釣上來的,說要拿回來跟你們分享。”
“嗯,我舅媽已經提前準備好菜了。”應南嘉仰頭往樓上看了一眼:“估計這會兒我舅媽應該無心做飯了……我叫餐吧。”
李屹問:“這些收拾好的菜?”
應南嘉隨口道:“放冰箱吧。我不會做。”
李屹頓了頓,極輕地笑了聲,嗓音低沉磁性:“嗯,我知道。火燒廚房那一幕,至今難忘。”
應南嘉:“……”
他說的是大三某次,應南嘉心血來潮做飯時一不小心造成的慘重後果。
那年兩人在公寓一起過了新年之後,感情走向變得正常許多,那晚彼此展露的脆弱和之後依偎在一起的慰藉,戳破了原本橫亙在他們中間的一層隔膜,倆人揭掉了最外層的刺與殼,靠近彼此,又不會傷害對方,開始真正親近。
李屹在網站上接到的小活越來越多,時常需要熬到夜裡三兩點。宿舍條件有限,他有時候不得不連夜趴在教室趕工。應南嘉偶然得知此事,跟他說可以來她這邊過夜。李屹遲疑片刻,答應下來。有了那次親密關係之後,他在應南嘉麵前顯然放下了些無所謂的驕傲與高自尊,住在她這裡確實方便……抱著她睡的感覺,那種兩人緊緊擁抱互相依賴的關係,令他沉迷。
那之後,李屹周內住在宿舍,周末就來應南嘉這裡。他接到的私活很多,大多數是寫一些簡易的算法,確保app或小程序能夠正常使用。他工作的時候,應南嘉一般畫畫或者玩手機,互不乾擾。直到某次,她刷到一個教做飯的博主,不知怎地,心血來潮突然想要嘗試。
李屹對此毫不知情,他在畫室角落的桌子上——應南嘉特地為他開辟出的“工位”,正在跑程序,算法出了bug,他半天找不到究竟是哪行代碼出了錯,隻能從頭開始一行一行的檢查。正焦頭爛額著,突然聽到廚房叮鈴咣鐺一通巨響,然後是應南嘉短促的一聲尖叫。
李屹頭腦空白了一秒。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於頭腦做出了反應。他拔腰而起,兩三步衝出畫室,整個心臟被吊在了半空,卻在廚房門口生生停下。
應南嘉拿著鍋鏟站在廚房門口,鏟子上糊著一團看不明白究竟是何物體的焦黑,還有陣陣黑煙從裡麵往出冒。李屹沒功夫理會那些,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將人拉到自己懷裡,上上下下瞧了好幾遍,除了臉上有點黑灰之外,其他地方沒有見明顯的傷口。
李屹擰著眉問: “沒傷到吧?”
應南嘉半低著頭:“沒事。”
李屹這才鬆了口氣。他抬臂將她擋到自己身後,往裡看了眼,而後徹底失語。
隻見原本光潔如新的廚房改頭換臉一般,變得焦黑一片。牆也黑,天花板也黑,爐灶上更是黑……倒是沒有明火,可能是因為頂上的消防噴淋頭灑出的水給澆滅了。地上一團亂,一眼看去,有砧板、鍋、盤子和碗,屍體遍布地麵,看上去死狀淒慘。
李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小時前還好好的廚房怎麼成了這副樣子。如果不是看見她手上還拿著鍋鏟,他甚至懷疑她在裡麵搞什麼危險實驗。李屹哭笑不得,本來想忍,實在忍不住,嗤笑了聲。這聲徹底另應南嘉惱羞成怒,她惡狠狠瞪他一眼,由於臉上還沾著灰,著實沒什麼威懾力,反而顯得有幾分可愛。
李屹將鍋鏟從她手上抽走,握著她肩膀將人打了個顛倒推進臥室洗手間裡。她收拾自己,李屹負責替她收拾殘局。
這場事故被李屹稱為“火燒廚房”,之後那一年,時不時拿出來揶揄她。自那之後,應南嘉再沒有嘗試做菜的念頭了,反倒是李屹開過幾次火,做了幾回簡單的家常菜。
……
如今,“火燒廚房”四個字再次被他提起,應南嘉心臟像是被青桔的汁水浸染了似的。
但她很快拉回思緒,冷覷他一眼,不甚服氣道:“所以你會?”
李屹反問:“你不是吃過我做的飯?”
應南嘉說:“我是說做魚。你會?”
在她眼裡,好像水煮魚是一道極其困難的大菜。
李屹眸光凝在她臉上,眉梢輕挑:“當然。想嘗嘗我的手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