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至此戛然而止。
應南嘉沉默許久,取了一支煙。點燃前一個瞬間,動作忽然頓住,問身旁的姑娘:“介意嗎?”
李青一愣,忙搖頭:“不會不會。”
應南嘉將煙蒂銜在唇間,指尖剮蹭火機砂輪,一簇火苗燃起,她湊近,將煙頭點燃,輕吸了一口……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跟記憶中撚著李屹煙盒的好奇地看來看去的女生判若兩人。
幾息之後,她問李青:“如果不讓你來這邊乾,你還會去彆的地方嗎?”
李青不會撒謊,隻能訕訕點了點頭。
應南嘉說:“知道了,你如果非要兼職,就留下吧,李屹那裡我會跟他打聲招呼。”
李青一聽,仍然:“南嘉姐,我……”
應南嘉蹙眉:“我這兒安全至少有保障,其他店不好說……你考慮好了給我電話,號碼豆豆知道。”
李青最後還是點了頭:“……行,謝謝南嘉姐。”
兩人出了休息室,李青跟豆豆先回學校。她倆一離開,徐錦跟段述就開始問應南嘉跟李青跟怎麼認識的。應南嘉簡單敷衍了兩句,隻說是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的妹妹,彆的再也不肯多說。
段述好糊弄,但徐錦不行。
她對應南嘉的朋友圈子如數家珍,稍一排除,就鎖定了唯一一個姓李的。徐錦張開嘴,剛想詰問,又瞥見應南嘉臉色不太好,又給咽了回去,最後,隻幽幽丟下一句告誡。
“南嘉,你可得想清楚了。”
應南嘉沉默不語。
還真讓徐錦說著了,她現在整個人都挺亂,跟李屹更是不清不楚。唯一確定的是,她不想吃他那顆回頭草。她這人心眼小,最恨背叛,對他當年不顧挽留丟下她出國這件事根本無法釋懷。
隻是沒想到偏就這麼巧,李青竟然找到了她的店裡。應南嘉對這姑娘的印象還不錯,但又挺鄙夷她家裡人曾那樣對待李屹……跟她與李屹之間的糾葛無關,利益至上不顧親情本就令人不恥。所以她一時之間更加煩亂。
當夜,應南嘉早早從“孤島”離開。
回到雲錦的時候,她給李屹去了一通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在準備掛斷的前一刻才被人接通。
李屹的聲音隔著聽筒很是冷淡,開門見山問她:“有事嗎?”
應南嘉怔了一瞬,垂眸,公事公辦的語氣:“有,關於李青。”她三言兩語給他說了李青來找兼職的事,末了,問他:“我讓她想好了給我打電話,但我不保證她會不會來。”
那邊沉默了片刻,說:“我知道了。如果她決定要去,麻煩你留下她,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應南嘉不用他開口也已經決定留下李青,他說的人情不人情她也壓根不感興趣,但李屹不上不下的態度和不冷不熱的語氣卻讓她如鯁在喉。這通電話打得應南嘉原本煩躁的心情更甚幾分,說話難免帶上了火氣。
她冷聲道:“沒看出來,你還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
李屹頓了一下,語氣淡淡:“算不上,隻是我這人比較念舊。”
他似乎是意有所指,總有些一語雙關的意味。
也可能並沒有,是她心思煩亂,多想了。
應南嘉動了動唇,最後一句話沒說,徑直掐斷了通話。
……
兩天後,李青回複說她考慮好了,想要在這邊兼職打工,緩解經濟壓力。又說她主動跟李屹聯係過了,她哥沒說什麼,隻說知道了。這讓李青踏實不少,語氣也比往日活潑許多。
應南嘉讓她周五晚上7點過來,掛了電話,轉頭跟徐錦和段述交代了幾句,讓他們幫忙多帶著點。然後這事便這麼定下了。
她沒再聯係李屹。
李青那邊已經說過,她也就不再多此一舉。
但李屹卻主動聯係了應南嘉。
周六下午兩三點,他打來電話,語氣帶著疲憊和濃重倦意:“李青跟我說她已經開始工作了。”
應南嘉正將畫架搬到陽台上,想邊曬太陽邊畫手上那副未完成的畫。電話響起,她粗略看了一眼來電,輕蹙了下眉梢,將手機夾在耳畔和肩膀之間,姿勢略顯幾分艱難:“嗯,所以?”
李屹問:“方便出來吃頓飯嗎?”
應南嘉一口回絕:“不必了。”
李屹說:“彆多想,我隻是不想再欠人情。”他頓了一下,沉聲補充:“尤其是你。”
應南嘉沒回話,低頭將手上的畫架往陽台上支,卻一不小心沒扶穩,畫架被她帶得叮鈴咣鐺倒在地上,連帶著旁邊的畫筆和顏料也砸了一地。
如此大的動靜,李屹自然聽見了。
他聲音驟然拔高幾分,語速很快問:“怎麼了?”
“沒事。”應南嘉回過神,站直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輕垂,漠然看著地麵上的一片狼藉:“時間地點。”
李屹沉默幾秒,再開口時,又恢複了方才的波瀾不驚:“下午五點,望江閣。”
“知道了。”應南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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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閣在市中心紀念廣場邊上,桐城最繁華的路段,受眾群體主要是商務談判和宴請賓客的群體,因而沒有大堂,全是大小不一的獨立包間,私密性很好,價格也很漂亮。
應旭烽很喜歡那邊,他自己談生意常去不說,每每逢年過節,或是家裡有人生日,他都會在那邊訂好飯菜,一家人慶祝過後,去裡麵簡單吃個便飯。應南嘉小時候常去,後來南儀去世,跟應旭烽徹底撕破臉之後,她便沒怎麼去過了,算算也有好些年了。
應南嘉開車過去,上樓時候發現內裡裝潢已經變得不複當初。她報了名字,服務生一路帶著她進了包廂。李屹已經到了,他大約忙裡抽閒過來的,身上還穿著一身西裝,沒係領帶,白色襯衫的領口敞開了最上的兩顆扣子,露出高聳凸起的喉結。一整個冬天,她都沒怎麼見他穿西裝,如今乍然穿在身上,應南嘉覺得他好像比之前瘦了些許。
李屹正在跟人電話談著什麼事,聽見動靜,抬眼看過來,抬手示意她稍等。應南嘉挪開眼,在他對麵落座,等了會兒,待他電話打完,要來菜單遞給她。應南嘉並不是真的來吃飯,隨便指了兩三個順眼的,李屹接過後又補充了幾個菜品和湯,遞還給服務員。
服務員下單之後又核對了遍,退出包廂,反手闔上門。裡麵靜謐著,兩人都無話可說。應南嘉覺得有些煩躁,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隨手翻看,實則一個字都沒入眼。
李屹倒是比她沉得住氣的多。
他緩緩倒了杯茶遞給她,熱氣從茶水中氤氳上來,徐徐遮住他濃墨一般的眉眼,仿若一層雲霧遮住了山頭,教人看不真切背後的實質。
應南嘉視線從他臉上掠過,接過茶杯放在一旁,沒喝。她心情算不上好,這趟來也僅僅是為了所謂“讓他還一個人情”,胃口什麼的基本沒有。
所以等菜品上來之後,應南嘉隻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全程不再動。
見狀,李屹也停了筷。
他抬手抽了張餐巾紙擦拭嘴唇,問她:“不吃了?”
應南嘉掀開眼,應了聲:“嗯。”
李屹:“菜品不合胃口嗎?”
望江閣的菜在整個桐城都是數一數二的,米其林三星店,菜品精致非常,色香味俱全,倒沒有不合胃口一說。但應南嘉也確實食之無味,甚至覺得還沒桐大後門的那條小吃街好吃。
不過她不欲與李屹說這麼多。
隻簡單道:“飽了。”
李屹輕擰起眉,說她:“飯量一天比一天小。”
應南嘉勾起唇角,不想在這種無關緊要的話題上浪費時間:“飯我吃了,人情算你還了,還有彆的事嗎?沒有我就先走……”
“有。”李屹先一步打斷她未完的話。
應南嘉原本已經曲腿起身,聞言身形一滯,又原封不動地坐了回去。她目光定在李屹臉上,帶著審視與忖度,頭微微斜著,一副疑惑的神情。
李屹抿唇,兩腮肌肉緊了緊,眼底劃過一絲暗芒,很快就消弭於無形。他笑了笑,薄唇微揚,一派淡定從容,“那天離開你那兒之後,我想了很久,關於你說的話。”
應南嘉怔然,握著手機的指尖收緊。
麵上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輕聲問:“然後?”
李屹看向她,瞳孔沉如深水,語氣平靜淡然,是種極為理智的談判口吻:“我同意你的提議——或者我們之間,本就該止於普通朋友。”
他一句話,給這段時間以來的不清不楚和勾扯纏繞徹底畫上句號,一錘定音。這是應南嘉自己率先提出來的,塵埃落定,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心裡並不覺得如釋重負,反而有種異樣的、難以描述的感覺,擁堵且沉重。
應南嘉不願意、也不敢深究這背後的原由。
她抬手握住一旁的茶杯遞到唇畔喝了口,略微苦澀的茶水勉強壓下了她心頭的浮躁。她乾脆將剩下的半杯飲儘,輕一頷首:“挺好的,就這樣吧。”
李屹低笑了聲,拿起茶壺給她又添上了水,一邊隨口倦懶地說著:“嗯……但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幾個朋友,異性就更不必說。恐怕還得麻煩你知會我一聲,你最多能接受和普通朋友之間,做到哪種分寸?”
應南嘉額角狠一跳,不由自主地聯想起那日不歡而散時候,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原來,你會跟普通朋友上床。
她掀開眼簾直直看向他。
卻見李屹仍舊是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好似他話裡並無其他刻意的指代。
應南嘉不明確是否是自己多疑,但心口那種堵塞感卻更甚。偏偏對方挑不出錯來,她發泄不出,隻能忍著,遠山眉擰起,問他:“你什麼意思?”
李屹看她一眼,平淡道:“你彆多心,我隻想問問,既然做朋友,那偶爾找你吃飯、喝茶、聊天,這些事情你不會排斥吧?”
應南嘉說:“……不會。”
李屹點了點頭,末了,又似想起什麼,問:“去你店裡呢?能接受嗎?……你知道的,李青在那兒,我這個當哥的,總不能不聞不問。”
很名正言順的理由。
應南嘉拒絕都沒法,不然倒顯得她不夠坦蕩。
她說:“可以。”
李屹下巴輕一抬,示意他知道了。
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他垂下眼睫,眸色微不可察地深了幾分。幾秒之後,再掀開時,卻已然恢複了一貫地冷淡從容。他輕啟薄唇,主動為今天的飯局畫上句點。
“今天就到此結束…怎麼來的?”
“開車。”
他一頷首,率先站起身。
“我送你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