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南嘉回到“孤島”的時候,店裡隻坐了兩桌人。
段述在吧台後麵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聽見腳步聲,懶散抬眸看了一眼,很快站直了身:“你回來了。”
應南嘉繞到吧台後麵,將包放到了一旁空處。
她看起來心情不怎麼好,臉色陰翳著。
段述跟著蹙起了眉:“姐你怎麼了?”
“被人擺了一道。”應南嘉隨手拉過一旁凳子坐下,指尖在桌麵上輕點了下:“幫我調杯羅貝塔,多來點冰。”
她很少在工作時間主動要喝酒。
還是這麼烈的雞尾酒。
段述下意識想勸,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默默地取了隻古典杯,從冰桶裡鏟了半杯冰塊倒進去,又依次沿著吧勺加進伏特加、苦艾酒、金酒、白蘭地和藍莓利口酒,最後從吧台底下的小冰箱裡撚了幾顆藍莓點綴在上頭遞給她。
這杯酒很漂亮,底部是藍莓的絳紫色,從下到上漸變著,越來越淡,到杯口徹底成了透明。
應南嘉垂眸,唇抵著杯口,仰頭乾了大半杯。
段述忙攔,卻還是晚了,眼睜睜看她一口悶了下去。
段述從她手裡接過隻剩冰塊的杯子:“唉姐你喝這麼急做什麼?!”
應南嘉漫不經心地扯起唇角:“怕什麼?醉不了。”
段述將杯子放遠,擰著眉,憂心忡忡:“但是傷身體……誰讓你不開心了?”
應南嘉沉默下來。
她說不清是因為趙渝臨彆前的一通“算計”。
還是因為李屹。
或者,兩者都有。
隻是對於趙渝,應南嘉理智上能夠想通他如此做的動機——無非是想在離開之前,刺一刺她和李屹。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卻讓她覺得膈應……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至於李屹……
自從他出現,她幾年安穩的生活便徹底脫離了軌道。他吻她,咬她,一步一步的接近,甚至不遠千裡來尋她。應南嘉不蠢,能猜到他的目的,但卻猜不出他這麼做的理由。
當年分手,李屹要出國,她不允許,執拗地不願放他走,當時李屹說的一句話她記得分外清楚。
他問她:“應南嘉,如果你是我,前途和你,你選哪個?”
應南嘉渾身忍不住的顫栗著。
她攥緊手,指甲戳破了掌心,一語不發地看著他。
李屹就站在她對麵,兩人中間隔了不到一米的距離,她定定的、仔細的、一寸一寸地端詳著他的臉,卻覺得眼前的人分外陌生。
但現在回過頭想想,哪裡陌生?明明是她自己被蒙蔽住了眼睛。李屹從來都是那個李屹,傲氣、野性、不屈,像一顆野草,拚命向上掙紮生長。他向來如此,最初她被他吸引,不就是因為這一點?
隻是,彼此在一起的兩年多時光,讓她滋生出了不一樣的情感。那種感情,輕而易舉地蒙住了她的眼睛,讓她錯以為,在他心裡,她是重要的。
這是應南嘉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教訓算不上慘重,但也足夠深刻。
深刻到從那之後,很少有人能夠徹底取得她的信任,走進她的心裡。她後麵也談過幾任男朋友,但時間都不長,潦草收場。之後開了酒吧,忙著賺錢,空窗了挺久一段,直到被舅舅舅媽推搡著相親,認識了趙渝,通過他,又與李屹有了千絲萬縷的交集。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攪動她原本平靜的心境。
應南嘉有時候甚至會想,自己是不是太孤獨了?
因為孤獨,總是錯把死水般生活裡的一點波紋當成是心動。
讀書的時候是,現在還是。
偏巧,還是同一人。
……
想到李屹。
應南嘉心尖微麻。
她轉過臉問一旁的段述:“你會喜歡比你小很多歲的女孩嗎?”
段述愣住:“很多是多少?”
應南嘉稍稍回憶了下,“大概,七八歲?”
“彆,還沒成年,犯法。”段述嗤笑了聲,話落,見應南嘉仍舊看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他一愣,正了神色。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但他還是實話實說:“我不會,我更喜歡姐姐類型的……南嘉姐如果你願意喜歡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段述殷殷看著她。年輕男生眼底發亮,似浮著一層水光。如果他有尾巴的話,此刻恐怕已經歡快搖擺了起來。
應南嘉眸色漸深。
方才那杯烈酒雖不至於讓她醉,卻也讓她迷離了幾分。她眼睫輕眨,朝著段述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酒吧光線昏暗曖昧,吧台頂上懸掛著吊燈,細長的鐵索上掛著黑膠熱熔後做成的不規則形狀的燈罩,像荷葉似的,底下的燈泡散發著暖黃色的光暈。
燈下,應南嘉手托著腮,臉頰泛著酒後的粉。
段述看得心神一晃,呼吸都屏住,緩緩靠近。
應南嘉抬手,指尖從他臉龐掠過,腕上的玫瑰香飄進他鼻腔,又很快消散,清冷、飄渺、無法觸及,像是她給他的感覺。
段述來不及細嗅,右耳突然狠一疼。
應南嘉指尖擰住他,毫不手軟地往後轉了半圈。
段述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歪頭跟著她手的方向,所有的迤邐心思全都沒了。
應南嘉冷笑:“最後說一遍,我不喜歡比我年紀小的。你再沒大沒小,我讓你馬上就失業,聽見沒?”
段述疼得嗷嗷直叫,又不敢真的拂開她,兩手虛搭在她胳膊上忙回話:“聽見了聽見了,姐我疼!”
應南嘉淡淡道:“疼就記住了。”
段述委屈:“記住了記住了!”
應南嘉睨他一眼,這才鬆了手。
她沒省勁兒,段述耳朵又疼又燙,跟被火燒了似的。
他捂著耳朵來回揉著,忍不住埋怨地看應南嘉。
卻在看見她唇角淺淺淡淡的笑意時,一愣,也笑了開來。
段述鬆開手:“心情好點了?”
應南嘉點點頭,神色柔和許多:“嗯,好多了。”
段述唔了聲,另外半張臉湊了過來,一副不值錢的樣子:“那,還有一隻,要不要再擰一下?”
應南嘉被他逗笑,抿著唇彆過了臉。
笑到一半,視線驟然瞥見剛進門的過道口上站著一個人,隱匿在陰影裡。
她唇角落下,繃直,麵容重新恢複冷淡,原本放在桌上的手卻下意識地緊了緊。
李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站在那兒,隻能看出神形輪廓,看不清臉。
應南嘉卻覺得他的視線跟針似的,不偏不倚地刺著她。
段述問:“怎麼了姐?”
應南嘉下巴輕抬,示意他:“來客人了。”
她話落,李屹走近。
男人黑沉沉的眼從段述身上掠過,定在應南嘉臉上。他隨手拉開一旁的高腳凳,屈腿坐在了吧台前,手指關節在台麵上敲了下,發出沉悶一聲響。
“來杯喝的,隨便什麼。”他看著應南嘉說。
應南嘉往後掃了眼:“就一杯嗎?”
李屹一頓,說:“先一杯。”
段述聞言拿了隻古典杯,懟了個冰球進去,就近取了瓶軒尼詩就往裡倒。剛打開瓶蓋,卻被叫停。男人看也沒看他,隻一錯不錯地盯著應南嘉,眉心攏著,掀開唇,語氣淡漠:“要她調。”
段述臉色一變,冷冷道:“抱歉啊,我才是調酒師,我們老板不——”
應南嘉直接打斷了他:“你確定要我調?”
李屹說:“確定。”
應南嘉沒再說什麼,起身和段述換了個位置。她抬手握住那隻古典杯,手腕翻轉,杯口朝下,裡麵偌大的冰球準確無誤的被倒進了垃圾桶裡。她轉過身,目光在身後擺滿酒的貨架上逡巡了一圈,最後拿出了醬香國酒、麥卡倫12、阿克多夫,再加上段述剛剛隨手取出來的軒尼詩,一共四種高度數酒。她挨個打開瓶口,當著李屹的麵,依次倒進杯子裡。最後一種倒完,她從旁邊抽了吧勺放進杯子裡隨手攪拌了兩圈,四種酒融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杯淺褐色的液體。
應南嘉取出吧勺扔到一旁,端起酒杯放到李屹麵前,自嘲道:“我水平不太行,不過應該能喝。”
李屹垂眸笑了聲,接過,仰頭一飲而儘。
高高凸起的喉結上下滾了幾番,酒液順著喉嚨一路淌進胃裡。
喝完,他放下杯子,眉間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應南嘉繃著嘴角,問:“還要嗎?”
李屹看著她,眉梢一挑,說:“要。”
應南嘉麵色沉了下來。
她咬唇,手下動作飛快,半分鐘不到。又遞了一杯過去,望著他的瞳孔裡像是淬了冰。
李屹照單全收。
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的時候,段述一把攥住了應南嘉的手腕。
方才這一遭,他已經認出來了眼前的男人——那晚第一次來時,豆豆驚為天人說超帥,徐錦卻看了一眼就恨得磨牙的人。
當時他以為對方是徐錦前男友,還問了句,卻被她含糊著一筆帶過。這會兒這陣勢……段述隱隱確定,這人跟徐錦無關,他是衝著應南嘉來的。
段述心裡巴不得應南嘉對他再惡劣一些,卻也真被這陣勢嚇到了。店裡的古典杯容量大約300毫升,四杯酒下去,怎麼著都有兩斤了,更彆提他喝的還是應南嘉拿四種高度數酒混著的。
“姐,可以了…”段述低聲勸道:“再喝會出事的。”
他手指修長,按在應南嘉細瘦的手腕上,格外刺眼。
最重要的是,一向不喜歡彆人觸碰的應南嘉對此毫無抵觸。
兩隻手就落在李屹的眼皮底下。
交疊著,久未鬆開。
李屹看了許久,挪開眼。
高腳凳在木地板上滑出一截距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半空晃了下,又很快穩住。眉眼之間的倦怠再也掩飾不下去,他麵色泛著白,薄唇掀開,語氣疲憊。
“結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