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應南嘉登機,手機被調成飛行模式塞進包裡。從桐城到北疆要飛四個半小時,再轉汽車,到達她定的景區民宿大約在九點之後了。新疆天黑得晚,所以這個時間還好。
一路輾轉,落地之後,應南嘉打開手機。
除了王昕芝讓她注意安全之外,沒有彆的信息。
她隱隱鬆了口氣,叫了專車,啟程往民宿趕。
應南嘉先前來過這邊幾次,每次都是訂同一家民宿。幾回之後,勉強跟老板娘混了個臉熟。
一到店,老板娘便熱情的迎過來。民宿裡鋪著厚厚的地毯,行李箱有些重,應南嘉拉著費力,老板娘便一把接過,幫她往房間送。
路上,兩人寒暄了幾句。
老板娘說她來得不巧,店裡暖氣昨天剛壞,今天雖然修好了,但還沒燒熱。如果覺得冷,就泡個熱水澡,再把空調打開,就是難免乾燥。
應南嘉說:“還好,不覺得冷。”
沒成想老板娘一把握住她的手,緊接著便笑了起來:“噫,手都冰成這個樣子了,還說不冷?”
應南嘉下意識地抽回,她不習慣跟被她劃分到警戒線之外的人有肢體接觸。隻是這樣一來,氣氛難免尷尬下來。老板娘臉上的笑定住,嘴角弧度要落不落的。
應南嘉微頓,極其自然地將話題繼續往下聊:“我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穿再厚也不太管用,大概體質原因吧。”
老板娘也順著接過話頭,繼續笑著說:“我以前也跟你一樣,沒事的,生個娃娃就好了嘛!”她是少數民族人,說話帶著這邊的口音,語調山路十八彎的,不過人很實誠,說話也很有意思。
應南嘉眼底笑意真了許多,難得主動開起玩笑:“這樣不劃算啊老板娘。”
老板娘嘿嘿直樂:“那就找個熱乎乎的男朋友,可以幫你暖腳的嘛——你這麼漂亮,應該容易嘞。”
應南嘉扯了扯唇,沒再答話。
到了房間,老板娘將行李遞還過來,又叮囑了幾句有事聯係她。應南嘉道了謝,將人送走,從行李箱裡拿出洗漱用品進了浴室。她奔波大半天,一身浮塵,隻想好好休息。
應南嘉簡單衝了個熱水澡,吹乾頭發,將自己裹進被褥裡。外頭零下20來度,地暖確實如老板娘所說,不怎麼熱,她隻得打開空調和加濕器,沒一會兒,確實暖和了不少,但手腳還是冰涼的。
折騰大半天,應南嘉困極了,卻半天睡不著覺。
她整個人側躺蜷縮著,雙腳抵在一起,半夢半醒間,想到老板娘剛才開玩笑時說的話。然後,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李屹。
除了南儀,最早知道她有體寒這個毛病的人,是李屹。
……
當時,路燈底下那個盈著血腥的吻之後,他們便算是在一起了。沒有愛,無關喜歡,更算不上表白,但彼此心照不宣。
之後,有段時間他們並沒聯係。
應南嘉第一次“談戀愛”,混亂、失序,亟欲理清自己,在這之前並不想見李屹。而李屹則更不會主動聯係她。
直到大半個月之後,春節剛過,還沒開學,應南嘉在應旭烽的強製命令下回了趟家,記不清具體因為酒量原因了——反正無非那幾種,他們大吵一架,應南嘉摔門離開。她心裡鬱悶,找了間酒吧買醉。當時應南嘉流量遠不如如今,沒幾瓶就有些人事不清了。她一個人,狀態又明顯不好,酒吧老板怕出事,忙勸她拿手機給親近的人打電話讓來接她。
應南嘉儘管昏昏沉沉,卻也知道不能打給舅舅舅媽,最後稀裡糊塗的,撥通了李屹的電話。撥完,一句話沒說,趴在桌上犯暈。還是酒吧老板接過手機,三言兩語說了她的情況。掛斷之後沒太久,李屹便趕了來。
應南嘉被老板推醒,闌珊睜開眼,看見李屹寒著一張臉走過來,步履匆匆,看上去很不耐煩的樣子。她看了一眼,又趴了回去,耳邊隱約傳來幾句爭吵,她聽不真切,隻覺得煩,嚷了一聲“閉嘴”。那聲音果然停下了,緊接著有人恨恨地在她耳邊磨牙冷笑,粗暴地拽住她兩隻胳膊往起了拉。一陣天旋地轉,她趴在了一張寬闊卻有些硌人背上,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下的人明顯一僵,緊接著膝彎被兩隻手肘繞過,強硬地固定住。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手機鬨鐘響起,應南嘉眼睛還沒睜開,手先循著聲音關掉了。宿醉過後的頭疼刺激得她渾身難受,鼻腔裡一股消毒水混著洗衣液的味道,還隱隱散發著受潮過後的黴味。應南嘉煩躁的轉了個身,胳膊卻打在一個堅硬又柔軟溫熱的東西上,緊接著身旁一道低低的悶哼在耳邊響起。
應南嘉整個人一僵,瞬間睜開眼。
入目是男人寬闊的背,側躺她身邊,後腦勺對著她,身上穿著件黑色毛衣,藍色牛仔褲。被她用胳膊甩了一下,男人將臉轉過來,睡眼惺忪,滿臉不悅地瞥了她一眼。發現她已經醒了,他怔忪了片刻,胳膊往床上一撐,整個人坐了起來,半靠在床頭上。
“醒了。”李屹說。
應南嘉擰著眉寒著臉,沒功夫搭理他,先掀開被子看了眼,發現自己衣服都完好的穿在身上,才鬆了口氣,冷聲問:“什麼情況?”
“翻臉不認人?”李屹黑沉的眸子審視了她半晌,冷嗤一聲:“昨晚你喝醉了,給我打電話,還記得嗎?”
“……”他一提醒,應南嘉有了點印象,但不是很清。
她掌根在太陽穴按了按,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房間狹小,床緊挨著浴室外牆,牆壁發黃,看起來就有一定年紀了。一台又小又破的液晶電視掛在床對麵,底下是張破黃色桌子,配著把黑色椅子,椅背上搭著她昨天穿在身上的黑色大衣,把手上則掛著李屹四麵兜風的薄棉襖和灰色圍巾……不是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這房間空氣都是股陳腐發黴的味道。
應南嘉表情愈發難看:“這是哪兒?”
李屹撩她一眼:“賓館。沒走遠,就在學校後門步行街。”
應南嘉知道那地方,城中村片區,所謂的賓館基本上都是私人利用自建房改造的,簡陋但便宜,主要目標群體是周邊學校沒什麼錢但又有開房需求的學生……至於衛生,見仁見智。
應南嘉頓時渾身汗毛豎起,整個人如觸電一般,將身上的被子推開,滿臉嫌棄:“為什麼帶我來這種地方?”
李屹覺得好笑,竟也真的嗤了聲:“不然去哪兒?給你扔馬路邊?”
應南嘉本想說可以將她送到她家裡去,話到嘴邊,驀然念起李屹並不知道她住哪兒,便換了內容:“可以去酒店。”
結果聽得李屹又是一聲冷笑。
他兩條長腿抻直交疊著,一副閒適的姿態,看上去竟是毫不嫌棄這臟亂差的環境。薄唇輕勾,一張口,卻是明晃晃的諷刺:“應南嘉,我都窮到賣身了,你覺得我住得起酒店?”
應南嘉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錚錚起身,泄憤似的抓住被角掀開扔到邊上,曲著腿下床,腳卻碰到了一個大紅色的不明物體,軟軟的,還帶著些許餘溫。應南嘉還沒看清楚,腦子裡的那根弦先崩斷開來。
她有點輕微潔癖,從早上醒來到現在,小賓館、發黃的牆壁、不乾不淨的被子、睡前沒洗澡、穿著衣服褲子躺了一晚上……任何一件事無不在衝擊她的底線。應南嘉一忍再忍,終於在此刻徹底忍不下去。
她黑著一張臉,幾乎是跳下床去:“這又是什麼東西?!”
李屹不鹹不淡地掀開唇:“熱水袋。”
他一說,應南嘉這才看清,那確實是個熱水袋。
大紅色的,塑膠材質,裡麵裝著水,經過一晚上,已經半熱不熱。
應南嘉一滯,心知自己反應過度了,但情緒已經上頭,她被架著下不去,繼續冷著臉質問:“我知道是熱水袋,它為什麼在我床上?”
至此,李屹原本就不多的耐心終於告罄。
他一個翻身從床上下來,皺著臉,眉毛下壓,抬手煩躁地在後腦勺上捋了一把,眸光凶戾,脖根青筋膨起,惡狠狠盯著她:“昨晚要不是你哭著喊著手腳冷,我用得著跑下樓給你買?媽的,老子真他媽多餘管你!事兒真他媽多!”
“我讓你管我了嗎?”
“那你他媽彆給我打電話啊!”
應南嘉頓了一秒,蹙眉:“不帶媽你說不了話?”
李屹喉間頓時梗住,生生憋在了那兒。
他燥的整個人咬牙在原地踱步了兩個來回,下一秒,長腿抬起,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凳子!
兩人的外套無辜被帶到了地上。
應南嘉冷冷瞥了始作俑者一眼,轉身進了浴室,順手將薄薄的木板門摔得震天響。
再出來是十分鐘後了。
賓館硬件差得遠,熱水都沒有,更彆提洗漱用品。唯一湊合點的就是放了塑料袋包裝好的一次性牙刷和牙膏,勉強能用。她湊合著洗漱了番,沒用除了牙刷外其他任何東西,出來時素淨的臉上甚至還掛著水珠兒。
木板門被推開,發出咯吱一聲響,像一個開關,讓原本垂頭坐在床邊的男人徑直站起身來。李屹看都沒看她一眼,側身越過應南嘉進了衛生間。
緊接著,裡麵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然後就是粗曠的洗漱聲。
應南嘉臉色沒有之前那麼蒼白了,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粉。她站在床邊,發現凳子已經被扶起來了,她的衣服也重新掛在了椅背上。而那件黑色薄棉襖,被他的主人隨手扔在了床上。跟她的涇渭分明。
……
李屹洗得很快。
五分鐘不到便出來了。
看見仍杵在一旁的應南嘉,他臉色陰翳,眉梢卻抬了下,似乎是驚訝她竟然沒走——但旁的也沒有了,他跟沒看見她似的,弓著背,一把從床上撈起自己的外套穿上。係圍巾的時候,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謝謝”,聲音很小,不複以往的清冷,也沒有方才的咄咄逼人,甚至帶著些赧然。
李屹動作一頓,抬頭,嘴角噙著冷笑。
“可以,總算說了句人話。”
應南嘉心知自己理虧,沒反駁。
兩人退了房,要回了200塊錢押金,一前一後走出賓館。玻璃門拉開的那瞬間,一股刺骨寒風迎麵襲來,應南嘉被吹得連打了三聲噴嚏。
到第四聲的時候,旁邊飄過來一句萬分嫌棄的:“嘖,你就不能把你那破扣子扣上麼?”
應南嘉解釋說:“這衣服沒扣子。”
李屹居高臨下往過撩了一眼,拿話刺她:“搞不懂你,大小姐要風度不要溫度?”
應南嘉抿了抿唇,沒吭聲。
她確實,被他說中了。
“過來。”李屹停下腳步。
“怎麼了?”應南嘉鼻尖凍得通紅,她吸了吸,問。
李屹低斥:“站好彆動!”
應南嘉不明所以,卻沒動了。
她看著他從脖子上解下他的灰色圍巾,帶著溫熱人體溫度的針織物在寒風中蕩了短暫一瞬,緊接著被掛上了她的脖子。李屹動作並不溫柔,甚至有些笨手笨腳,圍巾挺長,他在她脖子上繞了整三圈,然後兩手拽著圍巾兩頭係了個活結,狠一用力,應南嘉被勒得皺了下眉。
她楞楞地看著,琥珀色的眸底盛滿了茫然。
“看什麼看?”李屹反問,薄唇翕張,一開一合:“彆給你凍死了,我錢都不知道找誰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