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開發區是市政府前幾年新劃出的片區，投資了天價做成大片集群式產業園，以此吸引高科技新興企業入駐，立創科技在其中最高那棟樓上的占據了一整層。

會議室裡，一場關於人工智能藥品開發的研究討論剛剛結束，前台姑娘茶水咖啡點得遲了，會議結束才配送到，裡頭的冰塊還沒來得及融化。大家索性沒走，坐在裡頭邊喝邊閒聊。

會議桌最首正中間的是沈喬西，立創科技的老大，一手組建起了整個團隊。其次兩邊就是李屹和宋釗，前者負責項目研發，後者負責產品運營。他們三人是在國外同一所學校讀書認識，後來沈喬西牽頭出資組建了工作室，主要接一些ai建模之類的活，李屹和宋釗跟著他一起賺外快，從國外賺到了國內，工作室做成了行業領頭的公司。

立創的核心成員都是年輕人，沒什麼架子，除了李屹性格有些冷淡之外，團隊氛圍很好，大家在一起說話也沒什麼顧忌，正事八卦都敢聊。

聊著聊著，就聽宋釗嚼著冰塊說：“趙渝，聽說你要相親去，真的假的？”

被點到名字的人聳了聳肩，笑問：“釗哥，這你都知道？”

“那就是真的了。”宋釗沒有半點窺探旁人隱私的自覺，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追問：“誰啊？長什麼樣？”

會議室裡坐得清一色都是雄性，乍一聽這個話題，個頂個的來了興致，七嘴八舌的問趙渝什麼情況。八字沒一撇的事，趙渝本不想說，這下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也不得不提幾句了。

“不清楚，我連人家微信都沒呢。”

“怎麼回事？”

“介紹人說得等人家先點頭再說。”

“誰給你介紹的？你親戚？”

“我博導，介紹的他家中晚輩。”

“唉你不是桐大的麼，咱們這兒好幾個校友，屹哥好像也是……是吧屹哥？”

李屹低著頭，正漫不經心地劃手機，聞言，淡聲道：“嗯，桐大計算機。”

“直係師兄啊！我記得趙渝也是計算機的，沒錯吧？”

趙渝說：“是。”聲音低了些。

他性格不算靦腆，進立創三個多月，跟大多數同事都能打成一片，唯獨他們研發中心的負責人李屹，這人性格太冷，讓他總覺得有距離感，明明年紀也差不了幾歲。

李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挺巧。”

宋釗繼續問：“趙渝你老師叫什麼，那女方也是桐大畢業的麼？”

“聽說是的。”趙渝抬手推了推眼鏡，想了想，偏頭看向李屹，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討好：“我導師是南軒教授，也是我們院的院長……屹哥，你認識嗎？”

李屹點在手機屏上的指尖忽地頓住。

原本停留在科技網站上的界麵不受控地跳轉至掃地機器人的購買頁上。

定了幾秒，他按熄屏幕。

麵不改色地抬起頭，依舊是那副冷淡的口吻：“南教授人挺好。”

趙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恩師，所以更不好拂了麵子，隻能答應了。”

李屹頷首，沒再說什麼，將手機放在一旁，拿起咖啡。

冰塊融化成水，原本醇香苦澀的美式變得有些沒滋沒味。他隻喝了一口便放回了桌上，全程再未動過。

-

從私房菜館回去的第二日，應南嘉微信收到了一則添加好友的提示。對方發來了一句“你好，我是趙渝”，末尾墜了一個微信自帶的表情。

他頭像是個卡通男孩，圓頭圓腦，臉上架著副眼鏡。

應南嘉盯了發了會兒呆，點了通過。

禮貌回複了句：“你好，應南嘉。”

對方或許是在忙，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消息。

應南嘉也沒多理會，放下手機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今天要去平常進酒的精釀工廠去一趟，老板前幾天聯係她說新釀了一種苦蕎口味的，問她店裡要不要。應南嘉跟徐錦都覺得要先嘗嘗味再決定，剛好今天她有空，就約了時間過去看看。

工廠在市郊，老板自家的院子建了廠房做酒，麵積不算大，但味道很突出，浮光的精釀一直都是從這裡拿。

要喝酒，應南嘉今日出門便沒開車。

她在網上叫了車定位到酒廠，到了之後老板娘將人帶到作坊簡單介紹了幾句，然後就去辦公室嘗酒。老板娘從桶裡接了一大杯遞給她，應南嘉接過細細抿了好幾口。

苦蕎精釀入口清爽，有點細微的堅果味，然後是小麥、苦蕎的香氣，後味有些苦，但不過分，醇香順滑的口感……總體來說很不錯，比她之前喝過的苦蕎酒都要好喝，應該會得到客人的青睞。

應南嘉當下就跟老板娘談好價格，並訂了一個月的貨。她需要看看這款酒在店裡的售賣情況再決定是否要留下。老主顧，老板娘也爽快，一口同意。兩人簽了單，又坐在辦公室聊了會天。

期間，應南嘉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下，亮起的屏幕上顯示她收到了一則微信消息。彼時老板娘正說到興處，處於尊重，應南嘉掃了一眼，並沒碰手機。

等她從酒廠離開，坐上回市區的網約車時，才點開了微信。

消息是趙渝發來的，蠻長一段話，大意是說感謝南軒介紹他們認識，他覺得很榮幸，請問應南嘉什麼時候有空，方便吃頓飯認識一下嗎？

應南嘉看著這一長串的消息，一時陷入怔忪。

這是她第一次被人介紹相親，但之前聽徐錦吐槽過，說現在相親已經有了一套既定的程序——介紹人分彆告訴兩人對方的具體條件，覺得可以了就先加微信，然後再約見麵。見了麵之後彼此都有發展的意向，才會展開後續的聊天；如果兩人見麵之後覺得不怎麼合適，微信就能互相刪除了……省時省事，比在菜市場挑選合眼緣的大白菜都還要簡單高效。

應南嘉當時聽完沉默著，她不喜歡這種人與人待價而沽的關係。但徐錦說沒辦法，現在都是這樣。

或許，是她落伍了。

應南嘉回神，抿了抿唇。

Jia：【下午。】

趙渝秒回：【今天？】

Jia:【嗯。】

趙渝：【有想去的餐廳嗎？或者彆的地方也行。】

Jia:【你定。】

那端遲了好一會，發來了一個定位。

趙渝：【我們公司附近這家茶餐廳不錯，你看定這裡怎麼樣？傍晚七點可以嗎？】

Jia:【可以。】

趙渝：【不見不散。】

應南嘉沒再回複。

收起手機，她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五點鐘了，她跟司機說了一聲，在對方的要求下用手機改了目的地，然後便靠坐在後座上，視線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

如果說相親是一種高效率的交友方式的話，她不介意讓效率更高一些，速戰速決，這樣能最大限度節省雙方的時間。若失敗則是常態，左右不過一頓飯而已；要是有幸合眼緣了，便先交個朋友，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排斥，卻也沒什麼期待。

……

到茶餐廳的時候距離七點還有一個多小時，附近剛好有家咖啡店，應南嘉進去點了杯果汁坐著打發時間。直到七點鐘，微信叮咚一聲，準時收到趙渝發來的微信。

【我到了，沒預定到小包間，隻能坐大廳了。】

緊接著是一張照片，能看出他坐的大致方位。

應南嘉收起手機，起身往茶餐廳走去。

到近前，才發現這家店生意貌似很不錯。旁邊就是產業園，這個點兒又是下班時間，店裡幾乎坐滿了。應南嘉進去，裡麵是新中式裝修，盆栽山水的景致，采用了大量的竹子做成隔斷，就連門口的風鈴也是竹木製成的，隨著她進門發出清脆的聲響，緊接著就有服務生熱情的迎了上來。

應南嘉謝絕了引導，冷淡的眸子在大廳裡逡巡了一圈，最終定在一個穿著淺色襯衫、鼻梁上架著幅眼鏡文質彬彬的男人身上。

對方也恰好抬頭看見了她，眼睛驀地定住，幾秒後站起了身。

應南嘉走了過去。

趙渝看著她越來越近，最終站定在桌邊，仍有些不甚確定地問：“是，應南嘉嗎？”

應南嘉：“是我，你好。”

趙渝忙說：“好的好的，請坐。”

應南嘉客氣一頷首，依言坐下。

點了菜，服務生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

餐廳的氛圍挺不錯，人雖然多，但大家的交談聲都不怎麼大，店裡放著古琴曲當作背景音樂，安靜清幽。

趙渝簡單做了幾句自我介紹，說的話跟他當初在微信上發來的大差不差。應南嘉已經聽過一遍，卻仍簡單附和了幾句——畢竟相親都是如此，兩個陌生人坐在一起沒話找話。趙渝有心起話題，她也不會沒禮貌不接茬，將人晾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

不知怎地，趙渝有些局促，頻頻拿起茶杯抿上一口，又放下。幾次三番下來，應南嘉還沒說什麼，他自己先覺得赧然了。

應南嘉察覺到了，借口去了衛生間，給他留出時間調整一下狀態。

等過了幾分鐘她再回來的時候，桌邊意外多了兩個男人。背對著她的方向，看不見臉。一個穿著白短袖，寬鬆的版型，很休閒。另一個黑襯衫，下擺被紮進西裝褲裡，背麵看過去肩寬腰窄腿長。

應南嘉目光在穿襯衫的那個男人身上定了瞬。

腳步停下，沒再過去。

趙渝正在跟那倆人低聲交談著，一抬眼卻看到了站在幾米之外的應南嘉。他話音不由得一頓，視線落在她臉上，唇角帶著笑。

其餘兩人隨之側身看了過來。

應南嘉也看清了他們的長相。

她眉梢隨之輕輕一抬，人卻未動半分。

趙渝回過神後跟兩人低聲又說了句什麼，那位不認識的穿白短袖的男人笑著在他肩上拍了拍，似是調侃了幾句。至於另一位……全程麵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隻視線在應南嘉臉上凝住了半刻，然後轉過身，再未回頭。

待他們離開，應南嘉才走上前落座。

趙渝立馬解釋：“剛剛那兩位是我同事，管公司產品銷售運營的經理宋釗，和研發中心負責人的李屹……年紀跟我相仿，但比我厲害的多，已經是公司的二把手了。”後麵一句話他帶著自嘲和羨豔的語氣。

應南嘉垂眸，語氣淡淡：“你也很優秀。”

“是嗎？”趙渝問，忍不住笑了下：“謝謝你能安慰我。”

應南嘉說：“實話。”

畢竟能在桐大博士畢業，還得到南軒的青眼，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更遑論，還在立創科技的研發中心就職。

想到剛才在咖啡店她無聊時在百度上搜索公司名字出來的詞條，點進去裡麵那一長串的科技成果和獎項，雖然看不懂，但貌似挺厲害。就連南軒也評價未來可期。

就是沒想到，負責人會是李屹。

應南嘉手指摩挲著杯壁，難得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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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一角，宋釗和李屹麵對麵坐下。

位置是來之前定好的，特意讓服務員提前泡好茶，上等的武夷肉桂。

宋釗屁股剛挨上板凳，就等不及地說：“趙渝這小子可以啊，相親都能相到這種姿色的美女，你剛看見那長相沒，個高條順……嘖，走桃花運了。”

李屹沒接話，抬手將茶杯抵到唇邊。

泡的時間有些久了，茶水不燙，味略苦，飲了一口，隻覺得舌尖發澀，沒有半絲茶葉的餘香。

宋釗支著個脖子往過瞧：“誒誒你看，貌似聊得還不錯！沒準真能成。”

茶杯放在木桌上，磕出輕微一聲脆響。

李屹偏過頭，隔著竹木隔斷和人群遙遙看去。

文質彬彬的男人臉上帶著笑正說著什麼。

對麵，她眉眼半垂，未開口，隻靜靜聽著。

俊男美女，談笑風生，氛圍繾綣。

李屹收回視線，揭開壺蓋，新添了熱水進去。

滾燙的熱氣氤氳上來，空中霎時浮起一陣白霧。

他眉間攏著，語氣也是漫不經心的淡漠。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