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1 / 1)

沉屙[破鏡重圓] 錢小漁 4158 字 4個月前

第一次遇見李屹時,應南嘉19歲,大二。

記得是九月,剛開學沒多久,徐錦生日,請了她們整個宿舍去學校附近一家ktv唱歌。應南嘉當時並不怎麼住宿舍,她在校外買了間小公寓,一個人獨居,跟舍友也算不上多親近。

但徐錦特地打電話叫了,應南嘉也不好拒絕,就去了,路上經過一家商場,還挑了對耳飾作禮物。她到得有些遲,進門的時候場子已經熱了起來,桌上果盤酒水擺了一堆,幾個女生擠在沙發上爭搶著往麥克風跟前湊,音調高低起伏,恍若山路十八彎。

應南嘉將禮物給了徐錦,兀自坐在了最邊上。當時她倆還算不上朋友,隻是相對於其他幾個人來說,比較熟一些。徐錦看她一個人坐著,扔掉話筒拿了瓶啤酒過去跟她碰,兩人說了幾句有的沒的。等一瓶酒喝完,應南嘉就有點頭暈了。她那時酒量尚淺,遠不如現在這麼老辣。

徐錦定的ktv是最普通的量販式,環境一般,包廂裡又吵又悶,桌子沙發都被煙熏入味了,混著劣質空氣清新劑的衝鼻香氣,越發難聞。應南嘉酒勁上頭,有些惡心,隻想出去喘口氣。她跟徐錦打了聲招呼,出了包廂。

ktv的走廊要比包廂明亮很多。應南嘉剛一出門,就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爭執聲,嗓音粗嘎且語言顛三倒四的男聲像是在罵著誰,夾雜著女生隱隱的啜泣。應南嘉起先不欲理會,隻想去水龍頭前洗個手,她跟著指示牌的方向往洗手間走,越走爭執聲就越清晰,直到轉過一個拐角,看見了洗手間門口你推我搡的幾人,一共三男兩女,其中個頭最高的那個穿著白襯衫黑馬甲,ktv服務生的打扮,手上還端著托盤。爭執聲就是他們發出的。

應南嘉停了下來,在原地冷眼看著。她腳步輕,又站在拐角,那幾個人並沒發現她,還沉浸在爭吵當中……主要是兩男兩女在說,那名服務生全程都沉默著,隻在那倆男的靠近女生時會抬起臂膀攔一下。

應南嘉聽了會兒,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兩男兩女都是客人,互相並不認識,兩個女生從洗手間出來時候打鬨著,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個男人,但立馬就道歉了。可那倆男的非說這樣道歉沒誠意,胡攪蠻纏著要兩個女生去他們包廂唱幾首歌賠罪,不然就是不給他們麵子。兩個女生當然不肯,又不敢跟人正麵衝突,怕得直掉眼淚。至於那個男服務生隻是路過,端著托盤正準備給某個包廂送啤酒,瞧見這一幕,停了下來幫忙擋著。

應南嘉旁觀了半晌,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喝了點馬尿就借機發瘋,卻隻敢欺負比自己弱勢的垃圾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看著那大腹便便的男人用他肥膩的手指著倆姑娘,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她就想吐。略微思索了一下,她從兜裡掏出手機,垂眸按下了報警電話。

變故發生在這一瞬間。

其中一個男人不知道被哪句話刺激了,突然閃身暴起從托盤裡抓了個酒瓶狠狠地朝著一個姑娘臉上砸去,他速度極快,毫無預兆,在場的其餘幾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幕,包括當事女生,所有人呆滯在原地,竟是連躲都忘了躲。

除了那名服務生。他身體反應極快,抬手拉了那傻愣著的姑娘一把,側身向前半步,將人擋在了自己後麵。整個動作不過一秒,沒有任何思考的空間,完全是出自本能。

一聲脆響。

酒瓶震碎在他頭上。

半透明的澄黃色液體澆透了他的領口,夾帶著碎玻璃渣,四散飛濺開來,沉悶的空氣中霎時充滿著小麥發酵後的特殊氣味。

應南嘉抬頭,連電話都忘了撥出。

她冷淡的眸子因為錯愕微微睜大,怔然地看向眼前。

這是她今晚第一次正眼看這位服務生。略有些長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眉眼,隻能看見底下高高聳起的鼻梁,和顏色淺淡緊抿成一條線的唇。他側對著她的方向,下頜線鋒利的好似一把能割傷人的刀。此刻,猩紅的血液正從他額角往下流,起先是一滴一滴,很快便連成了一道血線。但他始終挺直腰背站著,擋在那倆女生身前,像座沉默而孤傲的山。

有女生驚呼:“李屹,你沒事吧?!”

應南嘉這才知道,他叫李屹。

……

或許是因為那過於驚心動魄的酒瓶和鮮血,這一幕應南嘉記得很清,時隔多年連細節也都回憶得起來。

那時,李屹並不知道她目睹了全程。

而應南嘉也未曾提起過,她早就見過他。

在他自以為的初遇之前。

女士香煙早就燒到了儘頭,因遲遲未被撚滅,便肆意的往下繼續燃著,煙蒂被火星燎紅,應南嘉指尖忽覺一燙,她眼睫顫了下,人也從沼澤般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應南嘉停下腳步,站定在李屹身前五米遠的地方。

她不閃不避,毫無顧忌,細細端詳起他的臉,甚至跟記憶中的那人做起了對比——儘管他此刻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也成熟了太多,周身氣場沉了下來,沒了當初的桀驁與戾氣。眼睛倒是沒變,仍舊是狹長且陰鷙,能溺斃人的幽暗,此刻路燈映在他眼底,給墨色濃鬱的瞳仁灑上了點點星屑,遙遙看去,竟有幾分像是淚光。

不過定然是錯覺。

李屹斷然不會露出這種脆弱的眼神……即使他現在看上去像極了一隻落魄的狗。

應南嘉惡劣地想著。

再遇前男友,他狼狽,而她看起來過的還不錯。

這種情況下,應該做何反應?

痛打落水狗?

或者是裝模作樣地說上一句“好久不見”?

若是平常,應南嘉大概會選前者,畢竟他們當時分手的並不算愉快。但她今晚本就心情不好,又回憶起了一些以為早已忘卻的陳年舊事,這讓她原先就煩躁的情緒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應南嘉一句話也沒說。

她眉心蹙起,像是隱隱帶著厭惡,淡漠地挪開眼,腳步一轉,走向路旁無人問津的垃圾桶,指尖掐著煙蒂在滅煙盤狠狠撚動了下,然後垂眸,毫不留情地將其扔進桶裡,轉身就走,沒有半分猶豫。

車門關閉,發出“砰”一聲悶響。

黑色的特斯拉如離弦的箭駛出,很快便消失在長街儘頭,仿若不曾來過。

……

李屹收回視線。

他闔上眼皮,幾秒鐘後,複又睜開,神色始終淡漠平靜。隻有原本鬆弛垂著的兩手在方才的某一刻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彭起,指骨泛著白。

身後交警中隊的玻璃門被從裡推開,穿著淡藍色警服的年輕人探身出來,看見坐在門口台階上的男人,腳步先是一頓,緊接著大步流星朝他走來。

“李先生,你沒事吧?”年輕警察站在旁邊輕聲問。他新上崗不久,業務不怎麼熟練,裡麵的事情處理得他焦頭爛額,出了一身汗。

李屹仰頭看了他一眼,鬆了手,掌心支在地上借力站了起身。他坐著的時候兩腿曲著還不覺得,現下驀地站直,竟是比一旁的小警察高了半個頭,加上他那陰鷙的眼和冷漠的表情,明明什麼也沒做,氣勢卻平白壓人一頭。

“處理好了嗎?”李屹率先問,聲音有些沙啞。

年輕警察回過神,忙說:“是這樣的,對方酒醒了點兒,知道錯了,想跟你和解,並且願意賠付你的車損還有你本人的醫藥費……我來問一下你的意願。”

“不了。”李屹淡聲拒絕。他眉心攏起,上位者的獨斷:“損失我自己承擔,其他繁請按你們的流程處理。”

“按流程就是拘五到十天,但這樣一來車今天你就開不走了,比較麻煩……”

“沒關係。”李屹打斷他的話,“我不怕麻煩。”

年輕交警一愣,下意識看向院裡那輛黑色路虎。右側副駕的車門凹陷下去了一個大坑,漆也蹭掉了一大片,連底下的鋼板都露出來了,估計維修費得一大筆……都這樣了,車主本人臉上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說話也是不痛不癢的語氣……也是,都開這車了,想來也不缺這三瓜兩棗。

“啊,好,那就這樣吧。”年輕交警摸了摸後脖子:“那就按不和解處理吧,你跟我進來簽個字,完善一下手續。”

“嗯。”

李屹略一點頭,抬步跟著往裡走。

十分鐘不到,流程走完。

車暫扣在交警隊,等車檢定損之後才能取回。李屹沒說什麼,給了代駕幾張醫藥費和誤工費,走出了院子。

在門口等車的功夫,他抬手在眉心重重按壓了下。周遭無人,他的表情也沒方才崩得那麼緊,隱隱露出幾分倦意。

今天下午,他們公司的負責人約了藥企的項目經理談合作,就目前他們手頭上的AI藥物研發項目。作為核心之一,李屹也參加了。對方很有意向,初步洽談進行的很順利,桌上氣氛一好,推杯換盞頻繁,不知不覺就喝高了。酒局散掉,他叫了代駕,自己坐在後座假寐著,直到路過一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旁邊車道的司機想要彆車,代駕不讓,對方車輛沒刹住,直接撞了上來。

原本就是個普通的交通事故,保險一劃就行,沒成想對方也是代駕在開車,車主也喝了酒,醉得七葷八素,一下來就提著拳頭要打人。代駕沒設防,被他抓住直接一拳揍到了鼻子上,頓時血就往出冒。對方估計是欺軟怕硬慣了,見代駕不敢還手,緊接著就要揮第二下,結果被李屹抬手擋住。爭執間,他領口的扣子被扯崩了出去,頰邊也挨了一拳。直到他趁機反手掐住了對方的手腕,指骨狠一用力,對方腕骨發出哢嗒一聲脆響,頓時疼清醒了,也終於消停了。李屹這才鬆開手,鎮定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然後就有了今晚一係列的事。

從酒桌談判到處理事故,所有的一切他處理的遊刃有餘。

除了遇見應南嘉。

她出現的猝不及防,且在他酒後思維滯緩的時候。

其實,當她下車走上前的那一刻,李屹本以為,她是會跟他說些什麼的。冷嘲熱諷也好,落井下石也罷。

卻沒有。

她來,又走,沉默著,毫無邏輯。

但應南嘉向來如此。

她永遠隨心所欲、肆意妄為。

否則,他們當年也不會有那一段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