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紅菱是一名建築設計師,今年三十五歲,近來她因工作的事情非常的焦慮。
紅菱所在的公司位於福州路會樂裡,這是一家老牌設計公司,在上海營業了二十多年。
福州路會樂裡就是當年上海長三堂子所在地,通宵熬夜加班時,同事們常會自嘲道:“計不如妓”。
這幾年房地產行業形勢低迷,這家公司也開始進行人員裁減,作為一名大齡未婚未育且單身的女子,紅菱成了頭號被裁員對象。
但畢竟是老員工,公司也不能把事情做絕,老板娘九梅找紅菱談過話。
“紅菱啊,你來公司多少年了?”
“七年。”
“這些年你真是辛苦了。”
“沒有,應該的。”
“哎,紅菱啊,公司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現在房地產不景氣啊,要錢追賬困難。”老板娘喝了口紅茶,說道:“前陣子,公司裡的幾個實習生已經被勸退了。你呢,是老員工,這些年也著實辛苦,可是公司確實運營困難啊。紅菱啊,你的薪資要降一降。”
“九梅姐,其實自前年起,我的工資就沒再漲過。”
“我知道,可是紅菱啊,你的薪資在公司是算高的了。這一次是要在原有工資上降個15%,當然啦,你要是不接受,我也沒辦法。”老板娘握住紅菱的手,說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當女兒看待,若是你因為降薪的事情選擇離開,我心裡也會不好受。其實吧,你這個年紀還沒成家,去外麵再找工作,和小年輕比,也沒有優勢。其實在大上海,你又沒有房子,一個人一直這麼處著,也不是個辦法。雖說你心性要強,可還是要成個家,杜老板挺喜歡你的,雖說人家比你大個二十歲,但是他在大上海地產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太太也過世很多年了,難得的是他對你的誠意。”
紅菱是因為做地產項目認識的杜老板,杜老板今年五十五歲,身家上億,他第一次見到紅菱,就表現出了極大的好感,九梅姐私下裡曾告訴紅菱:“你啊,長得像杜老板的初戀。”
也因為紅菱長了一張初戀的臉,杜老板在項目上給了她很多優待,他見紅菱喜歡聽老上海的唱片,硬是把三十年代上海灘的老唱片全搜集齊了。他知道紅菱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又給她添了許多家具。
“杜老板,您太客氣了。”
“應該的,像紅菱小姐這樣的女士,應該擁有更高品質的生活。”每次,杜老板送紅菱東西時,總是說同樣的話。
對待杜老板的饋贈,紅菱倒也不拒絕,在這個世間已經夠辛苦了,有個人對自己好,多少能溫暖一點。
和九梅姐聊過之後,紅菱一個人走回了出租房,夕陽照到陽台上的花,留下橙色的陰影。紅菱看著陽台上的這些花,靜靜發著呆。很多時候,她都希望自己是這些角落不知名的花蕾,幾天不澆水,便可自行枯萎,無人惋惜她的美。
紅菱的老家在蘇北,她的母親過世得早,父親曾經是個茶商,生意失敗後便一蹶不振,如今靠吃低保為生。現在的人都是勢利眼,曾經熱鬨的家裡,如今門可羅雀。父親老盼著紅菱能夠嫁個有錢人,這樣自己就可以揚眉吐氣了。可誰讓紅菱心氣高呢,年輕的時候,看上紅菱的有錢人,她都看不上。當然,她也有過心宜的男孩子,但父親嫌棄男孩子家裡窮,不希望女兒再過苦日子。於是,婚姻大事便一直這麼耽擱著。那也沒關係,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嘛,靠著做設計,她也能養活自己。隻是設計也是碗青春飯啊,如今公司裁員降薪,她紅菱又能去哪呢?回家鄉當個文員嗎,那根本養不活自己;再不濟,去餐館當服務員,去超市當收銀員。做設計這麼多年,她真的想好好休息,可是自己停歇下來,下個月房租誰來繳啊?想想自己也是一身才華,怎會落魄到如此境地。
其實九梅姐的勸解也是一番好意,接受了杜老板,她這輩子也就舒舒服服上岸了。可是,她吳紅菱也是一身才華,憑什麼要給人做填房啊。
“紅菱小姐在嗎?”外頭敲門的是杜老板,紅菱開了門。
“紅菱啊,我今天來,還是為了那件事。”
杜老板的公司涉嫌走私,現下正接受公安局調查,為此杜老板將手上的資產大部分轉移到了澳大利亞。
“我過幾天就去,你跟我一塊兒走吧。”杜老板說道:“到了那邊,我們住在海邊的彆墅,餘生我都會好好對你的。”
“杜老板,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紅菱啊,你再考慮考慮,我對你的心意,你是一直知道的。”杜老板懇切地說道。
“杜老板,我有點頭暈嗎,想休息一下。”
“那好吧,我不打擾你了,先回去了。”杜老板訕訕地說道。
待杜老板走後,紅菱打開留聲機,老式唱片裡緩緩響起咿咿呀呀的女聲:“天涯啊海角,覓呀覓知音啊······”
紅菱坐在搖椅裡,慢慢進入夢鄉。
夢裡,九梅姐濃妝豔抹地走了過來。
“紅菱啊,你真是傻啊,你乾嘛拒絕杜老板呢。”九梅姐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說道:“現在解放軍進城了,杜老板也要跟著□□回台灣,他要帶你走,你怎麼不去啊。我們這個長三堂子啊,眼看著會被拆了,雖說你是這裡的紅牌,到時候一樣要被拉去填槍眼子。紅菱啊,我知道你心裡還想著那個男孩子,但人家窮啊,而且多少年了,一個音信都沒有。倒是杜老板對你一片真心啊,你也是這個年紀了,好不容易有條船可以上岸,你家裡的人也等著你拿錢補貼啊。紅菱啊,等你年紀越大,就越知道嫁個有錢人家的好處啊。”
“九梅姐,你說女人這一輩子,最好的出路還是嫁個有錢人家嗎?”紅菱說道。
“那是自然啊,曆朝曆代都是如此。”
紅菱從夢中醒來時,唱片機裡的女聲還在響著:“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