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迷夢 叢霜 5276 字 4個月前

白酒綿長而激烈,慕晚暈暈乎乎地走下台階,她險些栽倒在了地上,幸好扶住了朱色的柱子。

甚少喝酒的她,拿捏不住自己的酒量,以為隻是一杯,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已。

誰知道,酒勁上頭,連路都走不直了。

慕晚喝的那杯白酒,她放在鼻尖下聞過,沒有濃烈刺鼻的氣味,入口綿長,咽進喉嚨裡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灼燒感。

這酒的度數絕對不低,難怪許宏揚看她兩口就悶掉一杯時一臉憋不住笑。

渾身乏力,慕晚走也走不遠,她雙手交疊著裙擺坐在了遊廊的台階上。

院子每天都有人打掃,光滑的石階像是被人用濕布擦過一遍,乾淨得一塵不染。

涼感帶著小刺一樣,順著紗裙一路刺到小腿,慕晚裸露在外的腳踝凍出了深淺不一的痕跡。

可她隻顧低垂著頭,無聊地轉著手指間的銀戒指,因為經常洗刷保養的緣故,戒圈上雕刻出玫瑰藤蔓閃著銀光。

戒指脫離開手指,啪嗒一聲,慕晚的手不穩,戒指掉了下去。

骨碌碌地滾動了幾秒,戒圈最後停了下來,卡到了石階裂開的縫隙裡。

慕晚伸出手去拿,裂開的縫隙過小,即使她的手指細長,怎麼也伸不進去。

這是男朋友李明朗送給自己的禮物,慕晚頓感不妙,勾著最細的小指去掏縫隙。

就差一點,戒指好似近在咫尺,她卻無論如何也伸不進去。

打小聰慧的慕晚,為了她的戒指,想折斷海棠樹,把花枝當做工具。

好沒公德心的行為,假如這樹是他們家那顆就好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一聲輕微的響,在安靜的室外格外地清晰,金屬砂輪互相碰撞,落到耳朵裡是細微的寒涼。

慕晚蹲在地上苦苦地尋覓,她應聲抬頭,撞進了一雙沾染酒色的眼睛裡。

原來半場逃離宴會的不止有她自己,還有秦景曜。

慕晚要折人家的樹,做賊心虛般平複驚慌的情緒。

秦景曜手裡的打火機被熟練地合上,那朵橙黃的火苗頃刻間湮滅,淡薄的煙霧繚繞,煙草燃出清苦。

影子拉出,仿佛遠處天邊延綿而寂寥山脈,是深深的墨色。

形影單隻的兩個人,此時卻碰到了一起。

傍晚的天色如青玉,秋海棠的花瓣飄了滿院。

慕晚和秦景曜不熟,但是她猶記得男友的話,李明朗說這人家裡確實是在皇城根下,自小養得性子肆意又讓人難以琢磨。

就連秦家自家人也說,秦景曜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

慕晚拍了拍裙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自覺地朝人道:“四哥。”

之間的距離相隔甚遠,她彆開視線,聲音過分拘謹。

這句招呼經過海棠樹和柵欄,傳到另一邊的遊廊之中,過了不知多久,慕晚以為他不會回答時。

秦景曜拿下煙,微微地頷首,不鹹不淡地應了個聲。

麵前這個姑娘乖巧得有些木然,沒出學校的學生都是這樣的學生氣,叫了人便再無下文。

免了套近乎的阿諛奉承,他的耳根清淨不少。

秦景曜忽然想起許宏揚飯桌上的玩笑話,“一杯酒灌下去,你還讓妹妹單獨出去,不怕彆人搶了。”

香煙的灰燼散到地上,火苗在指頭跳躍。

一顆心不知為何地下沉,下沉到無儘無端的古井,井水波瀾未起就整個地吞沒著什麼東西。

餘光中,女孩的腳踝白中夾粉,像是四月的桃花和梨花,鮮妍娉婷。

秦景曜撣了撣煙灰,唇重新銜著煙。

慕晚仍舊地轉過身去拿自己的戒指,她頗懊惱自己一件死物也看不住,目光沒入門簾裡又迅速地收回。

室內的熱鬨不時地泄露出,可慕晚不願意麻煩李明朗。

皮鞋踏過紛紛揚揚的花瓣,身後的人像是越靠越近。

察覺到後,慕晚的思緒愈加冗雜,她和這一屋子的人都不熟悉,據男友所說,秦景曜是其中最令人棘手的。

不知道他哪裡看她不慣,慕晚用冷手蓋住滾熱的臉頰。

腳步拐了個彎,像是紙上的直線折了過去,遠去了。

她自作多情,秦景曜本就沒把一個學生放在眼裡。

正要伸手,一根光耀耀的金簪遞到了跟前。

事情仿佛同樣轉了個彎,或許是喝了酒腦袋不清醒,或許是這個戒指的重要性難以比擬。

慕晚實在用儘了辦法,她順手接過去,忙說:“謝謝你。”

將尖端對準石縫,曆儘千帆般撥出了戒指。

等戒指攥到了手心裡,慕晚恍惚才意識到這根金簪的華美,撬開石縫的尖端沾了灰塵和石頭的碎末。

一隻鳳凰停在梧桐枝頭的樣式,九條尾羽鑲嵌著寶石和瑪瑙,通體的金,新中帶舊,鑒出了年歲久遠的古樸。

和古舊寶石不同的是,一排色澤亮麗的珍珠能看出是新換不久的。

剪裁齊整的褲子,深色布料被流動的空氣抖動,酒氣煙色迷離。

秦景曜抱著雙臂站立,見她愣著,卻隻問:“怎麼著?弄出來了?”

看了會戲的秦四,難得幫了人一把。

夜色墜下,秦景曜眯著眼,慕晚回答不上來,他自己看不分明,於是慢慢地低身去仔細瞧。

溫熱的呼吸擦過,慕晚的耳垂起了一層細密的癢,輕柔得宛如羽毛剮蹭。

蹲在地上的女孩,縮成一團,秦景曜輕而易舉地就將她罩住。

頭頂是成熟男性的呼吸,慕晚發覺這個距離對於她來說莫名地親近,私人領地好像遭到侵犯。

心一下子跳了起來。

她眨了兩下睫毛,眼眸似亮晶晶的星子,起身說:“好了,謝謝四哥。”

那件首飾確實成功弄出來了,秦景曜挺起腰,把煙掐滅。

他閒聊,“大幾了?”

許宏揚都介紹了慕晚和李明朗是同一屆的學生,這麼久了,秦景曜居然不知道許宏揚的這位朋友多大,自然也就不知道慕晚的年紀。

“大三,過了年二十一了。”

秦景曜繼續問:“出來怎麼不披件衣服?”

外套留在了車裡,慕晚搖頭說:“不冷。”

清苦氣尚未完全消逝,秦景曜掃了她凍壞的腳踝,哂笑評價,“你這個男朋友,不是很稱職。”

慕晚握著戒指的手沁出了汗,神誌立刻清明,黃金柔軟容易彎折,她不能保證鑲嵌的小零碎是否完好。

話題隨著兩方的沉默戛然而止。

慕晚忽然出聲提醒,“四哥,您的東西……”

秦景曜的頭抬也沒抬,他望著遠處的山脈隱匿光影裡,“不用,你拿著,放在我這也沒處使。”

女孩子用的發飾,放在抽屜裡也隻是落灰,況且都臟了,不值得要回去。

慕晚絕不認為自己可以心安理地收下,她難以想象出這種揮金如土的舉動,說給人就給人了。

“慕晚,怎麼了?”

李明朗許久不見女朋友進來,坐不住了離席去找,瞥見女朋友和秦景曜挨著的身影,他焦躁地直呼起慕晚的名字。

“戒指掉進去了。”

慕晚指了指台階,如實道。

因為這個?李明朗覺得不值當,他握著慕晚的手,翻出了那枚銀色的戒指戴在女朋友的手指上。

“手都凍壞了吧,怎麼不叫我來拿?”

他的外套解開著,把慕晚的手放在胸口捂熱,還能分出精力同秦景曜搭話。

“四哥,宏揚等您進去呢。”

眼前這一對情侶親密無間,秦景曜的手插進口袋,觸碰到沉甸甸的金屬打火機,“知道了。”

“我沒事,就是……”慕晚停了幾秒,她把簪子展開,頂上的灰塵和碎末已經磨沒了。

“我得把東西還了。”

“什麼東西?”

院子裡來了人挑燈,蠟光透過燈籠的紅紗,綠色的鬆石和紅色的瑪瑙在金色裡相映生輝。

這樣好的成色,如果是李明朗的媽媽一定會鎖在櫃子裡,什麼人也不能拿出來見上一見。

他不是鑒寶專家,分辨不出這根金簪距今有多少年曆史,但是李明朗知道這樣的物件唯有秦景曜能拿出來。

慕晚吸了吸鼻子,冷風灌進喉嚨裡,屋簷下的人早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舉著蠟燭的人,腳步匆匆,還未點完密密排布的一圈燈籠。

“怎麼辦?他走了。”

慕晚的眼神飄忽,不知所措,尋找不到人,簪子在她手裡發著燙。

有價無市的金簪令人感到惶恐,李明朗安慰女朋友,“不要緊,你把它收好,我去還給他。”

慕晚點點頭,宴會快到收尾階段,她借著疏落的光把簪子翻來覆去地察看,好在沒有地方損傷。

缺失了一點,整個簪子的布局都會被破壞。

金簪上那一粒寶石要是掉在地上,相當於成捆地鈔票砸進水裡,還聽不見響。

秦景曜中途離席沒再回去,助理林桓敲開了休息室的門,他是接了秦先生母親的電話來的。

“秦先生,夏小姐還在等您。”

都這麼晚了,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他。

秦景曜先是沉默,接著命令道:“去要杯茶送到這。”

林桓叫人去倒杯茶,略過這無關緊要的話題,“太太說一定要您把東西給夏小姐。”

“一定?”秦景曜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的笑稍縱即逝,“哪有什麼一定,東西給人了。”

既然她看中了,乾脆就自己給了,非要兒子來走過場。

林桓卻大吃一驚一樣,“秦先生,你知道這東西是太太給的,它不是一般的東西。”

“我知道。”

秦景曜掀開茶碗,任由茶香拂麵,驅散酒醉的頭疼,給了交代,“要不回來了,讓她另找件。”

林桓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草率地就這麼給了彆人,難不成還是在生太太的氣。

“那我去給夏小姐打個電話?”

林桓向秦景曜請示,對方闔眼點了下頭,果然是沒打算去這一趟。

走到門外,許宏揚過來了。

“秦四在裡頭?”

他後麵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孩,一件中看不中用的長裙飄著,添了點桂枝月宮的仙氣。

“秦先生在,他喝了酒在休息。”

這種時候最好是不要打擾秦景曜,尤其後麵還跟了個姑娘。

許宏揚摸了摸鼻子,後頭那個是他兄弟的女朋友,怎麼也不能把人關在外麵。

慕晚求著要見秦景曜,許宏揚不好拒絕,可秦四指定會和人擺臉子。

“你真要進去?”

飯局結束,正是該回去的時候,慕晚不想自討沒趣,她攥了攥手裡的絹帕,遞給許宏揚柔聲柔氣地懇請,“麻煩您幫我把東西交給秦先生,我就不進去了。”

許宏揚不知所以,他們才頭一次見麵,能有什麼東西送。

“好,你先跟明朗回去。”

慕晚道謝走了,許宏揚感歎句她還挺客氣,推門進了休息室。

一進門,迎麵聽到秦景曜吐出罵人的話,“滾回去。”

“彆介。”許宏揚把東西放在桌子上,他可是極為安分地沒打開看,“姓慕的妹妹讓我給你東西。”

秦景曜喝茶醒酒,不耐地將眼皮掀開一半,寒涼的月色照進碗底。

“就是那個叫四哥的,李明朗的女朋友。”恐秦景曜把人忘到了腦後,許宏揚趕忙補充,“你不會真一點不記得吧?”

桌子上打結的絹帕鬆散開,那根金簪被完好無損地包在裡麵。

許宏揚甚至都沒靠近了去看,直接“哎呦”兩聲。

他是識貨的,“我說她怎麼非要拉著我找你,讓彆人給都不行,敢情是好東西。”

秦景曜偏頭,那根送人的簪子又回到他手裡,外麵小心地用一個手帕包著,露出的一角繡著花。

竟然碰巧,是一朵海棠花。

秦景曜想笑又笑不出來,冷不丁地說:“榆木腦袋。”

許宏揚半知半解,覺得他這個人半句好話都講不出來,琢磨道:“是有點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