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結束,書懿仍陷在逢宜說的最後兩句。
她自認為能遊刃有餘地處理感情的事情,看對眼就在一起,淡了便分手,她不需要負什麼責,也不需要彆人對她做什麼承諾。
可如今,麵對嚴承訓不加遮掩的喜歡,她有些茫然,沉重,以及顧慮。
她就保持這般魂不守舍的狀態,連嚴承訓沿原路返回都沒察覺到。
逢宜早早領完獎,走之前來這做回紅娘罷了。
不止是她,場內有多位藝人陸續離開,座椅與座椅之間愈漸空蕩。
“在想什麼?”
嚴承訓坐回原位,多問一句。
他剛剛在舞台的時候看到逢宜過來,以她的性子,同書懿說了點什麼不難猜,相較之下,他在意書懿是怎麼想的。
他們倆的獎稍微靠後,還得做一時半刻的“同桌”。
聽到他的聲音,書懿驀然回神,再與他四目相對,心境早不似從前了。這雙眼睛啊,瞧著很會愛人,就不知是否有期限。
“在想嚴老師第一部電影會不會重映。”書懿緩緩勾起笑,看他時,像在考量和試探些什麼,那是她為自己的心築起的保護屏障。
嚴承訓緩緩搖頭,輕聲答說:“估計不會了。”
和這部影片的淵源,說來也是一波三折。
那會兒團解散不久,他重心轉至演員,跑了不少大製作劇組,從配角開始。在這期間,他認識不少戲骨前輩與知名大導,聽他們講從業經驗與演戲技巧。
偶然有一天,來探班的製片人——也就是這部電影的製片覺得他很契合男一號,邀他出演,但被他拒絕了,原因是與他規劃不符。
製片人沒勉強,加上項目進展受阻,暫且擱置。
等項目備案通過,製片人又來找他。
這回是帶著劇本。
嚴承訓確實能共情“寂杭”這個角色,也有意向接,不巧的是檔期撞了。原以為就此泡湯,是製片人寧可將拍攝計劃延後,也一定要邀他出演。
聽著意料之中的回答,書懿又問:“那男主一直很遺憾吧?”
場內人來人往,過客匆匆,嚴承訓卻笑了,“他不遺憾啊,在知道她過得幸福以後。”
既然如此,方才台上,他唱的是誰?
漸漸地,書懿眸中笑意儘數散去,將真正想問的宣之於口,“你遺憾嗎?”
必離的局麵,長久的分彆。
以及她未知的日夜裡,無儘的等待。
憑他成名後的咖位,要想再與她相見並不是難事,無需等到今時她回國。所以有曾後悔過,沒有早日來見她嗎?
舞台星光變幻,往事如虛渺的夢在腦中一閃而過,他依然帶笑,偏頭凝睇她,許多言語都融進了這句反問:“那這些年,你開心嗎?”
胸腔跳動的心臟轟然一沉。
書懿沒想過他會以問代答,取決於她。
她若開心,他就不遺憾。
反之,他亦是。
不知怎的,她鼻尖一酸,像是為他這句話,又像為異國他鄉打拚的這些年。
可她不想把自己整得很脆弱,就點點頭,故作輕鬆道:“當然開心啊,多的是人前仆後繼對我好。而且絕大多數也這樣,不加遮掩地表達對我的喜歡。”
“但是吧——”她右手撐著他們之間,上身略朝他傾斜,“我會在他們最喜歡我的時候把他們踹了。”
她語氣果斷,無所忌諱地袒露自己這種稱得上“渣”的對愛情的處理方式,繞有意興地看嚴承訓的反應,“嚴老師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呢?
不等嚴承訓答,她繼續接上話:“我相信他們的愛是真,但愛吧,又是瞬息萬變的。”
炙熱到冷漠的滋味可不好受,畢竟隻有少數人能做到愛如初。而普通人愛到大雪滿弓就該告彆,往後回憶,才能隻有快樂。
傾近的距離,她聲音穿透音樂落在他耳畔,帶起眉間一點愛憐,即便她已然坐正身子,他的目光仍未移去,暗暗琢磨起她的每句話。
她不信愛,不信有人愛她長久,在年老色衰之後。
也不信他。
和她在一起,分開是注定的結局。
她告知了,現在,選擇權在他。
……
活動的最後一個環節是藝人互送禮物,小小的場地,飄滿粉色的氣球,氣球上綁著黑色小禮盒。藝人可以選擇其中一個,盒中有寫著禮物與送禮人的紙條。
書懿來時,大多藝人都拆完了。
她也不挑,就近薅了一個。
還沒拆,一陣腳步聲,接著,聽到身後有中年男人說:“小嚴啊,拆到你的畫咯,謝謝啊。”
她聞言回頭,看見一位中生滿臉堆笑地走向嚴承訓。
嚴承訓剛做完采訪,姍姍來遲。
本想往她這走,此刻,不得不與這位合作過的前輩聊兩句。
隔著兩三步遠,他們互看一眼對方。
工作人員拿來嚴承訓送的畫,精細的裝裱工藝體現送禮人的用心,書懿不經意瞥一眼,是幅沒骨玉蘭竹枝,角落蓋的是他名字的章。
他畫的?
中生離開後,嚴承訓走過來。
他知曉有攝像機在拍,但大大方方的,反倒減少猜測。
書懿見他走來,隨口一問:“你還會畫畫?”
嚴承訓同她保持一臂間距,雙手插兜,嘮家常般答說:“朋友的外公是國畫大師,小時候得過他的指教。”
答完,話鋒一轉,問她:“書小姐送了什麼?”
“我嗎?”書懿直接道,“錢啊。”
嚴承訓:“?”
她無視了眼前人驚詫的微表情,有理有據解釋道:“送禮嘛,心意與實在二選一,那我前段時間忙昏頭,哪來時間準備嘛,不如直接包紅包。”
說著,像被提醒了般,化作社交悍匪,在場內高喊一聲:“哪位兄弟姐妹抽到我的八八八呀!”
沒過兩秒,傳來一道激動的男聲:“我我我!書前輩是我!”
嚴承訓與書懿同步望去,就看楊綸喜笑顏開地快步走來。
書懿眉一挑,有點意外。
而她身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臉黑了一個度。
“挺幸運的嘛。”書懿把沒拆開的禮盒夾在腋下,轉而掏出手機,做發紅包的準備。
楊綸當嚴承訓不存在似的,滿心滿眼都是書懿。
他切到二維碼,遞去時,言語有在克製激動,“是挺幸運的,還能加到書前輩的聯係方——”
“叮。”
屏幕上端彈出紅包提示截斷楊綸未說完的話,他瞥過,十分納悶地看向嚴承訓。書懿也被這招弄得措手不及,一頭霧水地移來目光。
嚴承訓淡然自若勾起唇,偏頭睇楊綸:“想起我倆是好友,就不用這麼麻煩。”
楊綸:“……”
書懿也沒說話,不過,已將嚴承訓的所作所為看透,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那就謝謝嚴老師考慮得這麼周到。”
分明就是不想讓她的列表多一個男的。
公共場合,楊綸也沒好意思打擾,悻悻離開。
待他走後,書懿不裝了,點開了小黑屋,把眼前這位又爭又搶的男人放了出來,光映在她臉上,小聲嘟囔句:“詭計多端。”
這四字,嚴承訓樂意擔下。
看鏡頭拐向其他方位,他展眉發出一聲輕笑,“怎麼會是詭計多端呢。”
他朝她攤開掌心,除了左手握著手機,右手空空如也。
他沒有選禮物。
準確的來說,他隻想收到她的禮物。
而現在,手機震了下。
他收到了。
書懿了然,撩了下滑落到胸前的卷發,滿不在乎道:“本來就隻打算讓他切付款碼,畢竟,又不是誰都能加到我。”
說完,她有些後悔了。
無意間暴露她的心意。
那次“初見”,她沒拒絕他加好友請求。
書懿故作淡定地彆開臉,想起還沒拆的禮盒,立馬埋頭解開粉色絲帶。盒中僅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兩瓶特調酒,送禮人季昀驍。
“……季昀驍?”書懿有點印象,正想著在哪聽過這名字,送禮人聞聲而來,“書前輩叫我啊?”
書懿回頭望去,是位穿得挺潮,年紀跟陸嘉桀差不多的男生,左耳打了兩枚骨釘,張揚不羈。
她想起來了。
恍然大悟地“哦”了聲,驚喜道:“你就是又蹦又跳的那個。”
話是糙了點。
很快,她讚歎道:“那表演很嗨啊。”
要不是她記著女明星的身份,絕對跟看台的粉絲一塊搖擺起來了。
季昀驍被誇得連笑幾聲,“謝謝書前輩啊,也希望這兩瓶酒你會喜歡。”說著,從工作人員手裡接過,親手送到書懿手中。
兩瓶特製洋酒躺在白色長禮盒中,不是什麼名貴貨,但絕對能稱得上獨一無二。書懿當然喜歡,正要說聲謝謝,一抬頭,就看季昀驍和嚴承訓熟絡地聊起來了。
她猶疑道:“你倆認識?”
季昀驍胳膊搭嚴承訓肩上,稍抬下巴,笑著解釋說:“對啊,我跟訓哥以前是隊友,現在嘛——”
他後背擋著鏡頭,壓聲道:“我女朋友是他侄女。”
瓜從天降,看直播的人不知道季昀驍說了些什麼,但清楚看見書懿突然驚掉下巴,本來就跟葡萄一樣的眼睛睜得更圓了,“你……他……嗯?”
然後,那天夜裡。
關於#書懿到底聽到什麼#被刷上熱搜。
活動結束,書懿與工作室員工們吃了頓夜宵,白得來的兩瓶洋酒被大夥分著喝到隻剩小半瓶,書懿離開時順帶抱走。
車子平穩行駛至小區,司機扭頭看著喝得有點醉,正垂頭迷迷糊糊整理包的書懿,問她需不需要再送她一程。但書懿瀟灑地擺擺手,一手拎包,一手抱酒,轉身就下了車。
摻了酒意的聲音黏黏糊糊的,讓司機放心道:“我現在還很清醒,你看!我還能走直線!!”
透過窗,看著那蛇形走位,司機一時無言。
春寒料峭,書懿怕冷,打了兩個寒顫,也是在這時,滾輪聲漸漸傳至耳邊,她眯著雙眼望去,恍惚中看見一抹高挑的黑色身影。
高領毛衣外疊著長款大衣,灰色圍巾繞脖兩圈。
再仔細辨認兩秒,她認出是嚴承訓。
茫然散去,泛著粉暈的小臉蛋映出笑,嗓音都跟著夾起來,“你是在這等我嗎,但為什麼拖著這麼大——的箱子啊?”
這兒總歸不是他的住所,活動結束,他直接過來收拾行李。
哪想到這麼巧碰上書懿。
“怎麼喝這麼多?”他眉間微微皺起,湧動憂色。
像觸發什麼關鍵詞,書懿立馬不開心地努起嘴,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反駁說:“我!沒!喝!多!”
“不信你看還有剩——”她提起小半瓶酒急步走向嚴承訓,腦袋暈乎乎的,如同踩在棉花上,忽地腿一軟,栽到眼前人懷中。
鼻尖同他的胸膛相碰,書懿疼得嘶了一聲。
後退時,感受到有隻手箍住她的腰,隔著衣物,穩穩托住她。她不自禁地仰起頭,與那雙墨色溫柔的眼相視,而這樣近的距離,酒水在瓶中輕蕩,極易令人產生不切實際的幻覺。
春夜旖旎,寒風中似燃起一簇火。
忽然間,想吻一吻這月色,盼得神明一絲愛憐。
她眼波下的渴望,他全然知曉。
確認她站穩後,他卻鬆開了手,將圍巾摘下,貼心地幫她戴好。
殘留在圍巾上的餘溫,貼近她的肌膚。
隨雪飄落的,是他的聲音,似愛人的呢喃,帶著心疼。
“下雪了。”
“以後,開心點吧,書懿。”
回來的路上,他想著她說的那番話。
是經曆了哪些事才會使她變得渴望愛,又懼怕愛呢。
是童年時,父親表裡不一。
還是當年,那個人帶來的傷害?
眼前人聞言,像被戳中了什麼心事,忽而垂下眼。酒精刺激著情緒,她喉間一澀,搖了搖頭。
“我的媽媽……死了。”
“就是在這樣的下雪天,被她們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