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大界還生怕彆人聽不明白他的意思,把話又掰碎了解釋一遍:
“我以為,你和他是包養關係呢。娛樂圈嘛……你給他提供資源,他給你提供情緒價值。”
蘭之容頓時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遊麟拍了拍蘭之容的手,以示安慰,朗聲對蘭大界說:“伯父放心,我們是一對一的關係。”
蘭之容驚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本想說,他們還沒有正式確認過關係呢。思量片刻,又把話吞回了肚子裡。
隻聽蘭大界一聲冷笑:“我沒想到,你來真的了。你找其他行業的男朋友,我不會說半個字。偏偏找娛樂圈。有什麼事情,是貴圈乾不出來的?”
他這個“你”,指的自然是蘭之容。明明是遊麟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卻略過遊麟直接與蘭之容對話,顯然是又一次無視了他。
無視,是人際交往中最折磨人的。遊麟捧住肚子,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強行壓下了情緒。
蘭之容聽到父親這話,立即有了一種被否定的感覺。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老古董父親,怎麼能接受她和明星談戀愛呢?她馬上責怪起自己的叛逆,她為什麼偏偏要對遊麟動情?為什麼她的情愫怎麼也斬不斷?他是娛圈男頂流啊,有一天,他爆出什麼黑料,她也要跟著一起社死嗎?
她揉了揉太陽穴,想扶額苦笑,她何必擰巴到這個程度,戀愛會物是人非,可生怕自己被傷害,一步也不敢多邁,何嘗不是另一種可悲呢?
她馬上調整心情應付父親:“沒錯,我認真的。”
蘭大界向後靠了靠,不置可否,卻講起了娛圈八卦:
“我跟你講講春風藥業的謝總吧。她四十多歲白手起家,創辦了這麼大個企業。前兩年,她包養了一個新晉流量小生,叫什麼徐……”
遊麟接道:“蘭總,您是想說徐彥博嗎?”
蘭大界拿下眼鏡,放在手裡擦了幾下:
“謝總包養了徐彥博,給徐彥博主演的電視劇投資了十幾個億,有什麼影視資源都往徐彥博那裡送,還給徐彥博水了一個犄角旮旯的獎。
“結果呢?徐彥博是怎麼回報她的?他在劇組跟一個十九歲的小演員玩劇組夫妻!謝總啊,直接就把小演員整封殺了。娛圈這些演員,道德底線普遍都低。”
蘭之容不好意思說,聽完這個故事以後,她覺得,這事裡謝總也挺難評的。
六十多歲的女總裁,還和孫女輩的小姑娘來爭風吃醋這一套。最重要的是,為什麼把小演員整封殺了,卻讓罪魁禍首徐彥博留在娛圈上躥下跳啊!
當然,蘭大界說謝總的事,隻是想舉個例子。例子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表達的觀點。
“你看到了吧?娛樂圈多黑暗啊。這些流量小生,隻配做你的玩物,如果他惹你不高興了,像謝總一樣馬上把他封殺,一點真感情也不要留。”
蘭之容摩挲著雙手,正思索著如何回複時,卻聽身旁遊麟乖巧地說:
“我聽明白了。蘭總,您放心,如果以後我做錯了什麼,我馬上宣布退圈,不會麻煩你們動用人力物力封殺的。請問,您還有事嗎?我一會兒還約了采訪……”
蘭大界微微皺眉,本來他也沒把遊麟當一回事,遊麟要離去,他自然不會多做阻攔。
蘭之容舒了口氣,如獲大赦,翻了個身準備跟遊麟一同離開,哪想被蘭大界叫住了
“你留下!”
蘭之容連忙端正了坐姿,雙手放在大腿上,全身都是緊繃的。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終於,還是選擇先發製人。等遊麟走遠,她張口說:
“爸,您難道沒有覺得,當著遊麟的麵說這話,不太合適嗎?”
“他早該認清他的位置。他這種人放在古代……”
“他這種人放在古代就是戲子,他沒有人身自由,他合該待在社會的最底層,被輕視、被踐踏。這些話你說過多少回了?您不嫌煩,我都嫌煩了。”
話一出口,蘭之容都不敢相信,她竟反駁蘭大界的話了?
那可是她地位尊貴的、德高望重的、說一不二的父親蘭大界啊。他每個動作都是威風的,他隨意一個眼神,就能讓蘭之容陷入長達數天的內耗。她曾控製著自己的每個動作、每個興趣愛好,都做成他期望的樣子。如今,她竟反駁了他的話。
她從後視鏡裡看到父親臉色不對,第一反應,便是想低下頭認錯,她不該這樣的,父親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父親也是為了她好,父親一個有錢有權的企業家,獨自一人把她帶大,多麼不容易,她不該這麼不懂事……
不,這不算不懂事,她隻是想法不同罷了,怎能算“不懂事”呢?如果想法相同才是“懂事”,那傀儡木偶才是最“懂事”的孩子。
她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已經開始預想表達想法後,父親的惡意態度。
但她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了下去:
“爸,戲子沒有地位,那麼我們這種商人,放在古代又是什麼地位呢?我記得,古代的階級劃分,是‘士農工商’吧?
“如果有個人天天與我們說,我們是商人,我們放在古代是最末等的,是現代社會世風日下才使我們的地位提高了,我們合該像古時候那樣被輕視,您會是什麼感受呢?”
她一直想不明白,即使再不喜歡娛圈亂象,不喜歡明星與飯圈,為什麼便要用誇耀般的口吻講述古代的等級製度?封建禮教是多麼值得提倡的東西嗎?
蘭大界扶了扶眼鏡,聲音抑揚頓挫、鏗然有力:“不要偷換概念!那不一樣!我們商人靠自己勞動賺錢,他們戲子卻靠賣笑。”
蘭之容不禁冷笑:“賣笑?又不是賣身。三百六十行,哪個行業的人能隨心所欲,想笑便笑,想不笑便不笑?難道,我們去談生意,不需要向客戶賣笑嗎?”
都是討一口飯吃的,誰又比誰高貴呢?蘭之容心想。
蘭大界還想說些什麼,蘭之容先開口,把他未說出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不過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我這樣家境的女生,合該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你不是王丞相,我也不會做王寶釧。”
蘭之容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麵,蘭大界的思想非常超前。有多少富豪,還帶著老一輩重男輕女的思想,把女兒排擠在家族傳承之外,或者為了商業利益把女兒送去聯姻。
對比之下,蘭大界簡直是一股清流。
可是,理解與否是一回事,行動又是另一回事。蘭之容並不想像蘭大界說的那樣做。與那些包養男模的富婆不同,她求的,是一份平等的真摯的感情,而不單單是“情緒價值”。
“糊塗!平等的真摯的感情?平等真摯的感情到處都是。你生了病,去醫院,醫生會用平等真摯的態度安慰你。你報個興趣班去學習,老師會用真摯的態度指導你。
“就連在戀愛上,客平湖也可以給你平等真摯的感情!”
提起客平湖時,蘭大界略有些彆扭,撇頭看了司機一眼,繼續他的理論,“為什麼一定要在一個當紅小生身上尋求?你在大染缸找真愛?”
蘭大界語速驟然加快了,看起來情緒非常激動。
蘭之容垂下眼眸,不禁想吐槽,蘭大界用的是什麼奇妙的排比句?為什麼把客平湖和醫生、老師放在一起類比,醫生、老師是職業,客平湖是一個具體的人,這三個是什麼同類項嗎?
她不想歪曲重點,所以沒有把這些話講出來,隻是反駁父親:
“難道,其他圈子就不亂嗎?”
她上學的時候,就常常聽到同學間炸裂的八卦。什麼某某臟男,約了十三個女同學上床;某某學霸,在對象考研期間出軌,險些逼得對象自殺;某某班委,靠著討好導員成功保研……這是學生圈的亂象。
她所在的文人圈,也是精彩紛呈。無論在古代還是當代,文人總是與“薄情”聯係在一起。
她認識的作者,有濫交的、妻子重病期間出軌的、當小三的……還有著名的書遠大大,他與她妻子過著開放式婚姻,妻子約會小男友,他還熱心地幫她出主意——雖然蘭之容不認為這值得指摘,但以今天的價值觀看,大部分人會覺得炸裂。
甚至小區的物業群裡,都能看到不少炸裂的八卦。
普通人的生活,何嘗不是一團亂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止娛樂圈是個大染缸,整個社會就是片大染缸。她愛的是遊麟這個人,又不是兼愛他的圈子。
“爸,無論如何,我都是成年人了。要是放在古代,我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吧?”
她當然不覺得,古代的早婚早育模式是對的。隻是,蘭大界成天說古代戲子如何,她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我和遊麟再不好,也無非是分手而已——當然,短期之內,我們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