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麟不鹹不淡地說:“確實,好久沒見了。娛樂圈就是這樣,能做幾個月的同事已經是緣分了。出了組長時間見不到也是常見的。”
馮過理好頭發,又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手:“你還是這樣……”
他以為,遊麟下一句,該問他,“這樣”是指怎樣。哪想,遊麟卻雙手抱胸,倚著牆壁,雙目微閉,一言不發。
馮過略感不滿地瞪了一眼,大喝了一聲。
“哦,你講,我聽著呢。”遊麟神閒氣定。
馮過做了幾個深呼吸,發誓他不能輸,他在氣勢上不能輸。終於平複心緒後,他才緩緩開口:
“遊麟,其實,我們挺適合做朋友的。以後,我們休戰吧,怎麼樣?”
他跟遊麟談起了條件。他有京圈背景,這是圈內眾所周知的事,這些年,他積攢的路人緣,很大一部分來自背後團隊的營銷。如今,他一個跟頭栽在了《東風無力百花殘》上,他希望遊麟能為他雪中送炭,作為回報,他也會為遊麟錦上添花,帶他上春晚。
“怎麼幫你?”遊麟話音上揚。
馮過靠近了他幾分,放低聲音說:“你圍脖幫我發句澄清,就我們之間那些事……”
“哪些事?”遊麟語氣驟然冷了下來。
“就那個,《溪山行旅》花絮裡,我跟編劇商量著改你的台詞,結果被探班的書遠撞見了……你跟你的粉絲說一聲,我們是在開玩笑。”
遊麟忍著沒笑:“可是,那句台詞實在很重要,對柳川的形象塑造是點睛之筆。開玩笑也不能拿那句台詞開啊……”
馮過微微蹲下,做了個祈求的手勢:“兩次,我連著兩年帶你上春晚,行了吧?”
遊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追問:“還有什麼事需要我澄清的?”
“還有我倆上綜藝,你跟網友說一句,他們過分解讀了。”
“比如呢,哪些過分解讀了?”
看馮過咬牙切齒的樣子,遊麟更覺好笑,“原諒我,最近沒怎麼上網,不知道互聯網上發生了什麼。”
馮過隻得吞吞吐吐地把他的綜藝事跡一一列出,諸如哪次節目他說了“疑似”內涵遊麟的話,哪次節目他提出的懲罰遊麟的方式不太恰當,他隻列了兩三件就停下,轉而說:
“對不起,我這個人就這樣,不太圓滑。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對你毫無惡意。那些網友實在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哦,我要替你澄清,是不是還該加一句,我們關係很好,不勞網友操心了?”遊麟好整以暇。
馮過心已經虛了大半,強行打腫臉充胖子說:“四年,我帶你上春晚四年。”
“你也知道,我是個大流量,圍脖發些什麼,不是僅憑自己便能決定的,我得回去跟經紀人商量商量。”遊麟把皮球踢給了蒲菖。
“你們公司都指望著你帶動股價呢,你能多不自由?”馮過又不是什麼傻白甜,早聽出了遊麟在糊弄他。
遊麟的經紀公司,本就沒幾個拿得出手的,賀加貝塌房後,全公司上下簡直要把遊麟當寶物一樣供著。他這個級彆的藝人,話語權本就很大,當真違逆經紀人的意思發圍脖,又能怎樣?公司該給的,依然會給他。
遊麟索性也不裝了:“沒錯,我不想為你澄清。馮過,我佩服你,你內心很強大,如果是我,給前同事下了那麼多黑水,買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黑熱搜,到我風評變差了,我是無論如何也厚不下臉皮來求人的。”
說完,他長長地冷笑一聲。
“我可以……我可以彌補,再帶你上三次春晚,怎麼樣?”馮過急不可耐地豎起三根手指。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三次機會,還是留著給你自己吧。”遊麟輕輕推了一下馮過肩膀,揚長而去。
……
遊麟一直記得,他在《溪山行旅》劇組第一次見到馮過的情景。
那時,他正在和編劇討論劇本。導演忽然帶來一個新人,向他介紹道:
“打擾了。這是新來的馮過,他要在劇裡飾演林鶴羽。”
林鶴羽?林鶴羽演員不是找好了嗎,是一個剛剛科班畢業的大學生。導演看了他的畢業大戲,親自認證他是天選林鶴羽的……
遊麟很快明白了過來,他沒有多說什麼,他混跡娛樂圈多年,一直清楚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走到馮過身前,跟他握了握手:“你好,我是遊麟。”
馮過臉上浮出一抹笑:“就是你演柳川啊?”
遊麟不理解,馮過為什麼第一句話問這個,但他確實演的是柳川,所以點點頭承認了。
後來,他在片場聽到,馮過與導演說,他想演柳川。
他列了一長串排比句,論述他哪裡比遊麟合適,比如他認為,他長得比遊麟帥;以及,他之前演過幾個配角,有點小名氣,能為劇組拉來更多的投資和招商。
說完這些話,他拍了拍導演的肩膀,輕浮地承諾說,隻要導演滿足了他的要求,他就帶著導演拍大片,不會再讓他這樣的人才困於小破古偶了。
一如現在,他用上春晚的機會和遊麟做利益交換。
馮過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導演和編劇沒有答應他。
他哪能想到,導演和編劇是真心喜愛《溪山行旅》這個故事的。導演是書遠大大的忠實書粉,對書遠的所有作品倒背如流。
編劇杏簾在望,網文作者出身,從小看著書遠大大的作品長大,不止一次在自己的小說中致敬書遠大大。更甚者,她還是紙片人柳川的夢女。
當年,來試鏡《溪山行旅》的遊麟是透明人中的透明人,隻拍過幾部低成本網劇,播出效果不可謂大爆特爆,隻能說毫無水花。
彆的糊糊偶爾能在娛樂論壇上看到惋惜帖,網友會遺憾這樣一個顏值演技俱佳的演員被埋沒;他連惋惜帖都沒有,那些鐘愛糊糊的網友沒有一個認識他。
他最初想試鏡的角色,是少年鏡不塵。
他和小胖商量了很久,他們一致認為,鏡不塵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戲份少,憑他的咖位夠得著;性格爭議大,有存在感,演出效果會很精彩。
如果運氣好,或許能拿到林鶴羽吧。
再往上的,不敢指望了。
哪能想到,編劇杏簾在望,在看他的第一眼,就認定了他是柳川本川。
聽馮過說想演柳川,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同意,堅持說,馮過的氣質與柳川不符。
導演更是直截了當地說,馮過要真這麼厲害,能帶他飛升,怎麼自己還窩在古偶劇裡演男二?隻怕他是在開空頭支票吧。
他們一唱一和,懟得馮過無言相對。
事實上,那時的馮過窮困潦倒。他雖是北京人,但家在郊區,父母也隻是區區工薪階層。他的資本,都是他憑《溪山行旅》火了以後才找上門的。
然而,馮過還是說動編劇,給林鶴羽加了好多戲。柳川的反派性格,難以通過審查那關。馮過便主動給編劇大大送溫暖,幫她“解決問題”。
不得不說,比起其他文盲加戲咖,馮過文學素養不可謂不高,他給林鶴羽加出了一條又長又完整的身世線,還與主線緊密結合,非但沒引起網友反感,反而狠狠賺了一波憐愛。
他靠著馮過一個角色,吃了整整三年的紅利。
如果,馮過能微小謹慎地藏好狐狸尾巴,或許,他不會一個跟頭栽在了《東風》上。
他用類似的方式,給《東風》男主疊高光,卻忘了,《東風》與《溪山行旅》不一樣。
《溪山行旅》原著是短篇,為了擴充成三十多集的電視劇,給任何角色加戲都是合理的;原著在同作者的作品中毫無名氣,真情實感的書粉少;又出版了快二十年,為數不多的書粉對書的感情也早淡了,有許多都步入中年,沒精力在互聯網上撕逼。
可《東風無力百花殘》,是近幾年發表的作品,是大女主修仙文的扛把子之作,書粉的勁頭可足著呢;故事情節飽滿,加戲極易被發現——更彆說,馮過本人的文學水平一瀉千裡,魔改加戲就改出這樣一個俗套無聊的故事,書粉不罵他罵誰?
對此,遊麟隻有一句話: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的。
……
遊麟回到座位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蘭之容抬頭瞥了他一眼,又繼續玩手機,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倒是張赫拉著急地問他:“馮過和你說什麼了?”
遊麟湊近她,壓低聲音,裝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他說,帶我上春晚。”
張赫拉話沒過腦,馬上說:“他帶你上春晚?不是說他被春晚退貨了嗎?因為去年合照,彆人都穿暖色衣服,就他一身青綠,還買熱搜……”
她說得起勁,沒注意控製音量,更沒意識到,她的話全被身後的馮過聽了去。
他跟遊麟談判不成,隻能氣急敗壞地跟著遊麟回到會場。哪想,板凳還沒坐熱,又聽到張赫拉編排他,他臉上頓時烏雲密布了起來,睜圓了眼睛,瞪了張赫拉好幾下。
然而張赫拉背對著他,他瞪上天了她也看不見。
馮過氣得眼睛都紅了,這時,他又看到遊麟刺眼的笑容。遊麟的位置,剛好麵對著他。他能看到遊麟,那麼,遊麟也能看到他剛才的窘態……
怒火,把馮過的五臟六腑燒得滾燙。為什麼是遊麟,為什麼偏偏是遊麟,誰都能看到他的窘態,唯有遊麟……他不理解,他哪裡不比遊麟好,怎麼觀眾都喜歡遊麟,不喜歡他呢。
一扭頭,又聽到身旁的秦沅“咯咯咯”地笑,一看,她捧著手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馮過當即做出了結論,她在笑他,她也看到了他的窘態,所以借手機掩飾,顯得她隻是在網上看到了有趣的東西。他就知道,秦沅最會偽裝,裝豪放,裝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