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來了，蘭之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找遊麟說話，蘭之容躲在一邊，裝作玩手機，沒在聽他們說話，其實每一個字都不曾錯過。

秦沅的話題，並沒有什麼越界的地方，主要還是和遊麟探討演技，以及埋怨馮過。

“你記得嗎，有一場戲，花芸翳求見權傾天下的鎖煙樓新樓主柳川，我款款地走進來，向你下跪，你向鏡頭遞了一個眼神。那是《溪山行旅》的出圈名場麵之一，蘭老師記得嗎？”

“不記得了。”蘭之容懨懨地回答了一句。

她怎麼可能不記得，她可是《溪山行旅》的忠實劇粉。隻是，她不想搭理秦沅。她隻期盼，秦沅彆再來劇組追憶和他演情侶的日子……既然沒感覺了，為什麼不和前同事保持距離？

蘭之容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她怎麼會這麼想？遊麟單身，秦沅單身，即使他們真有一段發展，那又如何？既不違反法律，也不違背道德。

她怎會對秦沅做出如此評價……

秦沅以為她真的不記得了，繼續說：“我們麟麟子那個眼神啊，柔情似水，欲語還休，誰受得了那樣被他看著？”

遊麟不敢出聲。秦沅又說：“後來的戲，你確實演得敷衍了，都沒有柳川出彩。但我始終覺得，你不至於淪落到跟馮過拉踩的水平。”

於是，這段話的落腳點，又落在了對馮過的吐槽上。

秦沅在說在笑在罵，蘭之容的目光卻隻落在遊麟一個人身上，她無端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把她的迷惘，傳染給了筆下的角色風蓮。《琉璃瓦》的新章節，女主角風蓮竟染了相思病，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國外的男友。她給男友寄信說，她想他了，還四處求教談過戀愛的閨蜜，她應該如何排解她的相思之苦。

評論區吵成一片，好多人說，風蓮的人設崩了。前期的風蓮在感情上多麼豁達，甚至希望和男友過開放式婚姻，怎麼男友一走就情迷意亂了，工作的時候想他，吃飯的時候又想他。

『我真心喂了狗了，好不容易找到篇豁達女主的文，作者還背刺我。』

『嗬嗬，作者是男主親媽吧，哪怕他出了國，也要女主念著他想著他，為他守身如玉。』

蘭之容惶然無措地看著這些評論，翻著手機屏幕的手指不知不覺間發涼了。

她寫這段劇情的時候，在想什麼來著？

不記得了，隻是覺得劇情該進行到這一步，於是寫了。

風蓮崩了人設嗎？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萬能的寶雞兄沒有出現。或許，他也在為風蓮的人設崩塌而難過吧。

蘭之容呼了一口氣，扔開手機，雙手雙腳呈“大”字形地擺在床上。她最近狀態太不對了，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時是晚上八點。她早早地進入了夢鄉。夢裡，她看著遊麟拍戲，看著看著竟哭了。遊麟下了戲，趕緊跑來抱住她，用他自己被全網黑的經曆勸慰蘭之容不要太在乎網絡言論。蘭之容拿他的衣袖擦眼淚，鬱鬱地問，她真的錯了嗎，為什麼陌生網友對她有如此深重的惡意。

這個夢太真實，每一處細節都真實得像現實拍戲的樣子。半夜醒來，她發現是夢，不禁愴然暗驚。

她怎麼會夢到遊麟呢。

以前，她對遊麟追得上頭的時候，最害怕夢到遊麟。她不能接受，她怎麼會對一個陌生的男人如此真情實感？

互聯網存在著各式各樣的鄙視鏈，追星處於所有愛好鄙視鏈的底端，而追當紅男星，又處於追星的底端。用網友的話來說，現在這些男流量，質量太差了，塌房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心疼男星，倒黴一輩子。

蘭之容厭惡身處鄙視鏈底端的滋味，從小學到大學，她的成績都處於頂端；大學裡，她的專業，是文科最好就業的專業之一。她什麼時候被人踩在腳下過？

蘭之容也想過，她要從擰巴的追星情緒裡掙脫出來。不就追個星嗎，為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網友能影響她什麼？互聯網本就戾氣重，何必太當真？

道理她都明白，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

她上網問網友，她想追星，卻又不敢，她該怎麼辦。

『樓主，我從小學就開始追星，至今已十年。十年裡，我追過的大小流量數以百計了，得到的最大啟示就是，不要追星，不要追星，不要追星。』

『追星人我是無法理解的，一群戲子有什麼好追的，不過我也不在乎彆人怎麼樣，你不用特地來論壇告知我。』

『你追就追吧，不要跟身邊人說。我最討厭聽身邊人講明星的事情了。媽的，那群明星天天上熱搜□□我眼睛，他們粉絲還要跟我分享他們的動態，合著我這個不追星的人是不配活在世上了是吧？』

這些言論，個個都有幾百個讚。蘭之容忍不住想，原來，這麼多人是這麼想的啊……

現在想來，她當時也是頗為可笑。她的負麵情緒，本就是由網絡而來，怎麼可能在網絡上得到解決呢？

如今，她對遊麟的喜愛程度，好像又進了一步。看這兩天患得患失的樣子，她莫不是快成死忠粉了。

她不能做死忠粉，太死忠的粉絲，會很不幸。她遠程追星時，最怕自己陷得太深。她都快忘了自己不追星時是什麼樣子了。要是有一天愛意消儘，她還能適應不追星的生活嗎？

再悲觀點，萬一遊麟塌房了呢？

她急切地在網上搜索，追星太真情實感了，該怎麼辦。她必須從沉淪中掙脫出來，她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她還真在某瓣論壇搜到了兩個類似帖子。

一個來自某大學生活的討論小組。底下回複，都是複述樓主標題的問題，說追星如何如何不好，明星們如何如何垃圾，勸樓主不要真情實感。

整棟樓全是廢話，沒對樓主起到任何幫助。

一個來自某娛樂組。底下回複，都是堅信自己偶像很好，很值得粉，所以他們要做一輩子的死忠粉。

沒有一點營養。蘭之容關上手機，仰麵望著天花板，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她在劇組見到遊麟時，還有些恍惚，怔怔地在那出神。

遊麟先給她打了招呼：“蘭老師，早安。”

她看到遊麟的黑眼圈：“早安，小麟，看來你最近很疲憊，注意休息。”

遊麟愣了一下，才說：“謝謝蘭老師，我很好。”

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到片場。天上的雲很厚，很密，密得透不出一絲光。大雁孤單地飛在陰雲墨翻的天上，一點也不顯眼。

蘭之容在監視器旁坐下，屏幕裡演員聲嘶力竭地演著他們的戲，很用心，也很用力。她打了個哈欠，不知道為什麼，演員的每句話都讓她心煩。

她太心煩了，她以前沒這麼心煩過的。每次在片場看演員拍戲，她都是緊張忐忑又興致勃勃，怎會是今天的心境？

晚上，她又要寫小說了。她早就構思好了今天的情節。可真到了正式寫作時，她寫十字刪八字，新寫五字又刪三字，明明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她竟不會表達了。再看自己的文章，橫看豎看都不滿意。

她不禁詰問自己，耗費這麼多心力是為了什麼？為了錢嗎？《鴛鴦錦》的版權費都夠她花一輩子了。為了名？她都被讀者罵成這個樣子了，哪還來的狗屁聲名。或是為了情緒價值？可是，現在寫作帶給她的隻有痛苦。

她千絲萬縷的情緒，在腦中纏繞成了一團，她扶著額頭，對自己說，彆想了，彆想了，專心寫作才是要事，她還有讀者等著她呢，怎麼能因為幾個負麵評價就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可另一個聲音告訴她，沒用的，一切都是沒有用處的，一切都是不值的。

最後，她做了一個珍貴的決定，先不去想寫作的事，花半小時乾點彆的，給她一段時間冷卻一下。或許，半小時後，一切又都明了了呢？

她打開某瓣，各娛樂小組竟在刷屏討論一部叫《賽魯羅》的待拍劇。

主題帖：真瓜主爆料，賽魯羅已定某二字頂流。

1L：喲，誰家的粉絲又在舔餅了？

2L：頂流？按原著來，武打戲會很多，男主還黑皮膚臉上有疤，哪個流量小生願意演這樣的角色？

3L：們流量能不能都去死，彆來碰我家房子。

蘭之容默默點了退出，她本就情緒不佳，更不想吸收網上的戾氣了。

哪想，這個爆料帖緊挨著的，竟是關於寶雞兄的。

主題帖：倒立的寶雞是誰啊？哪個追小說的能跟我科普一下他嗎？

1L：是蘭焰大大的死忠粉吧。

2L：是詐騙作者婪贗的腦殘粉。

3L：二樓又來了，小說圈愛審判的風氣什麼時候能夠停一停，難怪好作品越來越少了。

4L：其實他沒說錯啊【圖片】

蘭之容點開了四樓的圖片看，這是一張圍脖截圖，“倒立的寶雞”發了一段長文：

『關於蘭焰大大新章節的爭議，我想說兩句，未必客觀，大家認同的話就給我點讚，不認同就輕輕劃過，不要給我任何熱度。

其實，渴望愛情，是人之本性。風蓮的心態，實則是每個進入戀愛階段的人都會有的心態，與她樂觀豁達的性格並不矛盾。有了這種心態，並不意味著風蓮就居於下位。因為有了這些尋常人的悲喜情緒，風蓮這個角色才更鮮活。希望大家停下對蘭大的攻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