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上暗紅蕉(1 / 1)

蘭之容一直以為,寫小說是一件極其累人的事,所以,她每寫一千字,必定要玩些彆的東西放鬆大腦,比如刷會兒短視頻,玩一局開心消消樂。

再比如,看遊麟的直播。

作為知名女作家,蘭之容的大號都是認證過的。所以,她進直播間用的是小號。直播間有幾萬人同時在線呢,料想遊麟怎麼也發現不了她。

她把手機架在眼睛盒上,拿遊麟的直播當背景音,在筆記本電腦上打字。

俗話說,一心不能二用。她寫作速度比平時慢了太多。直播時常掉線,每次她聽聲音斷了,都不得不手動退出重進,一進一退,又接不上遊麟的前文。一個小時過去,她小說沒寫完,直播也沒聽儘興。

但是,有遊麟陪伴,好像寫作不再枯燥漫長了。

“大家知道嗎?我上大學的時候,有次上課,手機觸屏突然失靈了,怎麼點怎麼不靈。我馬上從教室跑出去,拿去學校的手機店修,換個屏幕花了我700塊錢。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店家坑我的……”

蘭之容聽得入神,不知不覺間,竟把“坑我”兩個字打在了屏幕上,她立即按下刪除。

轉頭看兩眼手機屏幕,看到屏幕裡遊麟哭喪的表情,她會心地笑了。當初她會喜歡遊麟,就是因為,遊麟能給她帶來極大的情緒價值。無論綜藝還是直播,他從不把負麵情緒帶給觀眾,他毫不吝嗇地向觀眾分享感受到的快樂,而把痛苦經曆用輕快的語氣說出來。

簡直是工作必備的解壓神器!

她回過神,繼續碼字。過去的一個小時裡,她才碼了堪堪八百字。按照這個速度,她起碼還要熬兩個小時。她不由仰天長歎,癱倒在椅子上,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蘭之容疲倦地扶了扶額,此時此刻,她沒力氣跟任何人打交道。

“不在!”話一出口,她被自己蠢哭了。她要是不在,應門的又是誰?

她萬分無奈地去開門,門外站著笑容乖巧的張赫拉。她頭上戴了個蝴蝶結,眨巴著眼睛,眼神似哀似求。

“蘭老師,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我……”

蘭之容馬上打斷她,斬釘截鐵地說:“對不起,我不需要你的禮物。”

上次,張赫拉送的那個胸針,她還沒還禮呢,不想在這時越欠越多。

收到蘭之容斷然的拒絕,張赫拉撇了撇眉毛,嘴角下揚,眼睫濕潤:“蘭老師,您也和他們一樣討厭我嗎?”

蘭之容騎虎難下,這個問題,她不管答“是”還是“不是”,好像都不好啊……

“對不起,我不需要你的禮物。”

蘭之容乾脆不答了,再次重複道,“我過生日,你費了錢,送的禮物我不需要,但我必須找個地方存放,費地,這個禮物不是讓我們兩個互相折磨嗎?得不償失。還不如我不收,你把它送給需要的人。我了解你的心意就夠了。”

她極其佩服自己胡扯能力,拒絕個禮物,還掰出這麼多大道理了。

然而,她連張赫拉的禮物是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著急忙慌地拒絕。很快被張赫拉抓住了話術漏洞。

“不,蘭老師,你誤會了,我不是那種為了人情往來而強行人情往來的人。我送的東西你一定需要。”她從身後掏出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請蘭之容拆開它。

蘭之容怎麼敢答應,一旦拆開了,她就更拒絕不了了。她用戒備的目光打量著身前的張赫拉,張赫拉負手站立著,臉上依舊是毫無破綻的笑。

“好,今天是24號,我把直播間在線觀眾按照最新進入順序排列,第24名,我們的幸運觀眾是,蘭燼落。”

遊麟興高采烈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褲兜裡傳出。蘭之容一個激靈,稍息立正站好。蘭燼落……這不是她小號的網名嗎?

她這是……翻牌被翻到了?

“蘭燼落,這真是一個好名字,想來這位粉絲朋友一定是個文化人。”遊麟笑吟吟地調侃道。

蘭之容還沒緩過勁來,她被翻牌了,她怎麼被翻牌了?她在直播間,一沒留言,二沒送禮,還能被翻牌?被翻了以後,她該做什麼來著?

“請問,這位蘭燼落小姐,您需要開麥嗎?”遊麟禮貌詢問。

當然不需要!開麥不就暴露身份了嗎……更何況,她身前這尊大佛都還沒送走,讓她怎麼開麥。

大佛也聽到了她手機裡的聲音,瞪圓了眼睛:“這是……遊麟老師嗎?蘭老師,怎麼回事啊?”

蘭之容顧不上回應,眼疾手快地從褲兜裡翻出手機,急速打字:『不了不了,我室友在睡覺,我不想開麥打攪她。』

心驚肉跳間,手機竟從她手裡飛了出去,張赫拉先於她撿起,懵懵懂懂地按下了麥克風鍵。

蘭之容心跳驟停,涼氣在鼻腔間彌散。她不敢貿然開口,隻能用口型跟張赫拉說:“你——乾——什——麼——”

張赫拉翹翹嘴唇,把手機還回她手裡,不以為意地說:“哎呀,你直播間都進了,牌都翻了,怎麼這下膽怯了?沒事的,你有什麼想問卻不方便問的,我可以代勞。”

蘭之容眼睛要飛出刀子來了,她邊界感極強,也討厭彆人沒有邊界感的行為,張赫拉不經她同意就開她的麥,實在觸到了她的雷點……她了解她和遊麟的關係嗎,了解過她的行為會造成什麼影響嗎,就隨隨便便地開麥。

她甩下一聲冷笑,摔門而入,不想再聽張赫拉任何辯解。

她關了麥,忐忑地回到直播間。彈幕已經炸開了鍋。

『好羨慕被翻牌的人呀。要知道,我送麟麟接機都聊不了幾句。』

『咦,這個蘭燼落的聲音有點耳熟?』

『我也感覺有點耳熟,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是張赫拉吧,我看過她的綜藝,她聲音太有特色了。』

『張赫拉來麟麟的直播間了?』

『神遊cp是真的!神遊cp是真的!』

看到這些言論,蒲菖眉間的皺紋,緊到了能夾死蚊子的程度。

她敢保證,蘭燼落的聲音,百分之一千就是張赫拉!事情怎麼能這麼巧,遊麟隨便翻個牌,竟翻到了她。這下好了,張氏姐妹又有得炒了……

難道,遊麟早就瞞著她,跟張赫拉串通好了?

蒲菖斜眼看向遊麟,見他神色如常,絲毫沒被這場意外影響到的樣子。

“我們有事,直播先暫停一下吧。”她用命令的口氣跟遊麟說道。

“那麼,粉絲朋友們彆走開,廣告之後,我們馬上回來。”遊麟彎著眼睛向屏幕揮手。他這笑意迎麵的討喜樣,誰看了能不百病消呢?

“蒲姐,怎麼了?”他問。

蒲菖冷哼了一聲。這家夥還問她怎麼了,剛剛直播間發生的意外,他難道不知道嗎?她故意擺臉色,存心要冷他一冷。

遊麟聳聳肩膀,猜到蒲菖的煩憂後,開懷一笑,安慰她說:“蒲姐,您放心,那個人不是張赫拉。”

他走到窗邊,倚著牆壁拉開了窗簾。路燈透過樹梢打在窗戶上,正對麵的房間裡燈影幢幢。

“不是張赫拉,那還能是誰?”

蒲菖話音剛落,直播間就多了條新彈幕,正是“罪魁禍首”蘭燼落發的。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張赫拉,我是個配音演員,剛剛在配張赫拉的二創視頻。』

蒲菖愣在原地,眼神鬆動了幾分。她知道,視頻網站上很流行明星的二創,這些有才的剪輯師,把明星的綜藝影視片段剪輯過後,新編故事,什麼假如某某綜藝一起玩狼人殺,假如某某劇組一起玩阿瓦隆……

如果蘭燼落是從事這行的配音演員……好像也說得過去。

她猶疑地看向遊麟:“你認識這個蘭燼落?”

遊麟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認識。”

蒲菖倒沒想追問下去,隻是拍拍胸膛,慶幸地說:“不是張赫拉就好,不是張赫拉就好。”

她可不想再被張赫拉逮著機會吸血了。

然而,此路不通,還有彆的大路通羅馬。

晚上,張赫拉現身微博,發了一條營業視頻。視頻中,她穿著一身純白無瑕的旗袍,頭發盤起,麵帶微笑。

“大家好。今天,我在劇組學了一首新詩,我背給大家吧。”

她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背誦道:“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

她每個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長,短短27個字,念念整整兩分鐘還沒念完。

“這首詩的作者,是唐代的皇甫冉……啊不,是皇甫鬆,皇甫鬆。它是什麼意思呢?”

張赫拉蹙了蹙眉頭,陷入了茫然無措中。還好旁邊的張莉拉及時叫人給她提詞,她繼續念下去:

“它說,更深夜半,燈花都落儘了,屏風上麵畫著的暗紅色的蕉……啊不,是屏風上畫著紅色的蕉顯得很暗沉……”

一個詩詞釋義,她念得磕磕絆絆,前言不搭後語。張莉拉卻特意跟剪輯師叮囑,不要把她的失誤剪掉,她要的就是這效果。

剪輯師遵循她的命令,視頻一分未減地被發到了網上。在各方勢力的推動下,“張赫拉念詩”的詞條很快熱搜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