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粉第四天(1 / 1)

蘭之容很喜歡白色,上班的時候,她十天有八九天都穿著白色衣服。所以,她今天選擇白色裙子,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頭上戴個毛茸茸的銀色發箍,發箍和裙子十分相配。蘭之容誇了誇今天的自己,真是個搭配小天才。難怪白悠悠那麼愛打扮,原來從梳妝打扮裡,真的能獲得了滿足和成就感。

長發燙直,披散在肩上。她太討厭天生自然卷的發質了,她的氣質,明明最適合黑長直嘛。

打扮完成,半個小時的時間已經悄然過去。蘭之容看了下時間,已是早上七點半了,她該出發去劇組了。

《鴛鴦錦》的第一場戲,拍的是諸方的童年階段。這場戲沒有遊麟登場,他搬了個小板凳,在現場觀看小演員的表演,一邊看,一邊還做筆記。

麵對遊麟認真的樣子,蘭之容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次,她在樓下遇到遊麟時,他手裡還嘩嘩嘩地翻著劇本,像極了學生時代吃飯時還要記兩個英語單詞的學霸。

敬業,遊麟真是太敬業了。

劇本最後的空白頁,還被遊麟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問題。他抱著劇本,眼神殷切地請教蘭之容。

問題的角度那叫一個細?比如,諸家和江家都有個丫鬟叫月兒,這兩個“月兒”是同一個“月兒”嗎?

——蘭之容表示,要不是看到遊麟這個問題,她都不知道她筆下有兩個丫鬟同時叫“月兒”呢。她在文裡有好幾處列人名,說大太太屋裡的丫鬟各叫什麼什麼,二少爺屋裡的丫鬟各叫什麼什麼,這些丫鬟對劇情毫無推動作用,列名字純純是滿足她的取名癮+湊字數用的。

她拿出從小學開始培養的閱讀理解能力,胡編亂扯一大通,不知道能不能說服遊麟,反正是把她自己說服了。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煩死了。”蘭之容托著腮。

遊麟轉頭看向了她,她才意識到,她剛剛竟說出了聲。

“我不是在說你。”她這話一出,更顯得欲蓋彌彰了。

遊麟輕輕一笑:“蘭大真美。”

蘭之容懵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白裙,微微紅了臉。

“我不美……我不美……”她故作冷淡地說,也不知在否認什麼。

晚上6點,拍攝落下帷幕。

蘭之容在劇組吃過晚餐,回到酒店,打開電腦,百般不樂意地開始工作。

自《鴛鴦錦》獲獎後,她從某瓣文學出走,建了一個公眾號,自產自銷寫小說,公眾號名,就是她的筆名“蘭焰”。

她手頭正在連載《琉璃瓦》,講一個瓦匠世家的故事。她已經五天沒有更新了。今天,終於擠牙膏似的擠出了三千字。

她對成果並不滿意。這三千字的情節裡,叛逆的女主風蓮與男友爆發了爭吵。在她設想裡,風蓮代表了“儒”,懷揣著“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治世心態;男友代表了“道”,懷揣著楚狂接輿般的隱世心態。

可落到筆下,她總覺得,他們吵架的話語缺了力度。

蘭之容有一項習慣,她靈感枯竭時,會找張紙把她積累的素材默寫一遍,可能是古文古籍裡的名言,可能是其他書的摘要。她想寫儒道之爭,就搜腸刮肚,在紙上寫儒道兩家的各種名言。

紙的兩麵都被密密麻麻的字跡填滿了,她依然毫無頭緒。

這時她想起,《溪山行旅》裡,男主柳川與男二林鶴羽也有段類似的爭吵,那可是廣大劇粉眼裡,兩位角色的高光時刻。

她點開劇集,想比照一下劇中台詞,看看自己的文本究竟差了什麼。

這是第36集,柳川殺死了鎖煙樓樓主鏡不塵並取而代之,而後以殘酷的手段將殺害他父母的“武林正派”折磨致死,令整個武林聞風喪膽。

鹿林宗少宗主林鶴羽,是柳川微末時結交的好友,提了一百個膽子上門勸說柳川。

“看這今晚的好月色,我忽然想與樓主敘敘舊時情誼。那年也是一個月夜,那時的月色應是不如今夜。你與我,還有芸姑娘,我們三個人就這樣站在湖邊,說著我們此次進京的雄圖大誌……”

林鶴羽口中的“芸姑娘”,指的是本片女主花芸翳。故事的開始,就是回京複仇的柳川遇上了林鶴羽和花芸翳,互相不知身份的三人結為好友。

“柳樓主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你說,你要把這世上的惡鬼統統除儘……”

柳川輕輕勾了勾嘴角:“對啊,我記得呢。我正在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

“你殺的那些人難道都是該死的嗎?你讓整個武林再流多少血,你父母也不會回來了。柳川,令尊令堂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你被仇恨苦苦折磨的。萬事到頭終有果,我們不如歸去,做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就像我們當初約定的那樣……”

“做個閒人?那是你的心願,卻從不是我的心願!少宗主在鹿林宗長大,門派裡的人無不擁著你供著你捧著你護著你,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父母雙亡、流離失所是什麼滋味?當我父母四處求助無門時,你們鹿林宗做了什麼?而今與我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嗎?你們把一隻活蹦亂跳的鹿死死圍住,想要取它的角、剝它的皮。鹿兒為了逃生,拿它的犄角撞傷了你們,你們便怪這隻鹿兒凶猛可怖。”

林鶴羽眨巴了幾下眼,淚珠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弧度滾落下來:“柳川,我原以為,我與你該算是知己。如今看來,終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呸!”蘭之容一口唾沫星子噴在屏幕上。想到這種行為似乎有點不太有素質,似乎有點違背她的淑女形象……她趕忙找紙巾來擦。

都怪這劇情太發癲,時隔多年再看,她仍如當年一般激情奮起。

柳川父母一生行善,最後卻被“武林正派”聯合出賣而死,柳川向他們發起複仇,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這個林鶴羽是什麼鬼!未經他人苦,卻勸他人善。天天儘會站在道德製高點審判柳川,要求柳川活成他想要的歸隱士的樣子。死的又不是他父母,他倒是說得輕鬆!眼看著說不過柳川,他便開始賣慘了是吧?

想到後麵,林鶴羽順順利利地繼承了宗主之位,柳川親自上門恭賀,還要向林鶴羽道歉,承認自己一心複仇的偏激,請求林鶴羽原諒他過去的錯誤,蘭之容心頭的火燒得更旺了。

“他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蘭之容往手機上重重一錘,手機右端在空中高高翹起,打了個弧,重又轟然落在桌麵上。

這是什麼狗屎劇情!柳川做錯了什麼,林鶴羽又做對了什麼!咱們看的是武俠劇,又不是普法劇,複仇還講什麼程序正當,就要快刀斬亂麻,就要殺殺殺,羅裡吧嗦的林鶴羽是個什麼逼東西!

蘭之容握緊拳頭,砰砰砰地砸在桌上,指上傳來又刺又辣的痛感,蘭之容抿了抿嘴,心想還是不要為了林鶴羽為難自己了,這死東西不值得。

她收拾收拾,準備繼續寫作,隻聽“乓”的一聲,桌子旁的落地衣架子轟然倒地。想來,是她剛剛砸桌子太用力,桌子的震感也帶動了桌旁的衣架。

蘭之容無奈地扶起衣架,剛收拾了殘局,忽聽門外傳來一個清泠的男聲。

“蘭老師?發生什麼事了?”門外的人,似乎是柳川本川!!!

蘭之容呼吸驟停,她火急火燎地關掉電腦,給遊麟開門:“是你啊,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老鼠出洞似的掃視周遭,見門外確實隻有遊麟一人,又警察抓賊似的緊盯住他。

遊麟被她盯得有些發怵:“剛來……”

蘭之容想到,他既然聽到了打手機的聲音,十之八九也聽到了彆的……她看《溪山行旅》時,電腦可是外放了啊!

不,《溪山行旅》不是重點,她砸桌子的聲音,衣架倒地的聲音,哪個不比電視劇外放大多了。

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她當然愛怎樣就怎樣……哪會想到門口還有人啊……

她明明是個性格溫和的人,為什麼難得發次脾氣還被偶像逮到了啊!

但她不能再說下去,越說,越顯得欲蓋彌彰了。為了掩飾尷尬,她清了清嗓子,壓低聲線,做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你來找我做什麼?”

“蘭老師,是這樣的,我想請一天的假,出劇組去拍綜藝……”

“原來是這樣啊。”蘭之容先是舒了口氣,慶幸遊麟沒有追問,然後才意識到遊麟在說什麼,臉色驟然晴轉多雲。

“小麟啊,您說,在拍戲期間軋綜藝,這是一個敬業的演員該做的事嗎?”她學著潘祥吾導演的口氣稱呼對麵的偶像。

她摩挲著雙手,心說,你就這業務態度,難怪能拍那麼多爛戲呢,但到了我手下,請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收一收。

遊麟沉吟了片刻,隨即鎮定地說:

“蘭老師,首先,我非常抱歉,耽誤了拍攝進度。但是,我希望您能聽我解釋,而不是一上來就給我貼一個‘不敬業’的標簽。”

蘭之容話噎在喉嚨裡說不出來,其實,她也不是這個意思……

遊麟接著說:“非常抱歉,蘭老師,我們實在是遇到了特殊情況。《有何不可》的主持人何首烏老師,在我低穀期幫過我。前段時間,他遭遇了困難。他說過,他要麼今年,要麼明年,會開檔新綜藝複出,我答應了為他助陣。那個時候,《鴛鴦錦》才剛賣出版權,我沒想到,綜藝首秀竟和劇集拍攝撞檔了。沒協調好時間,確實是我的不是。但何首烏老師畢竟是我的老朋友……因此我們保證,一天之內,一定會回到劇組。”

他擺了一個“一”的手勢,反複強調“一天……一天……”。

蘭之容聽說過何首烏的大名,他是年輕主持人中的頂流,憑借俊秀的外形和幽默風趣的主持風格,斬獲了無數女友粉事業粉。然而,他卻在事業巔峰期被誣陷性騷擾,花了三四年時間,好不容易才打贏了官司,證明了清白,告得造謠者登報道歉。網綜《有何不可》,正是他籌謀已久的複出之作。

如此,蘭之容稍稍理解了遊麟的作為,整個心情又撥雲見日了,啊,她的偶像,果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大好青年。

她咧嘴微微一笑,又覺著這在偶像麵前太失態了,趕緊繃起五官做了個嚴肅的表情。

“可以,你去吧。”她壓低嗓子,故作雲淡風輕地說。

“那就感謝蘭老師了。”他鞠了個躬,走出幾步後,又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向蘭之容的房間。他發現,這位蘭老師,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