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漾不知如何反應。
但許珩似乎並沒要她的承諾,隻是將她往上一提,從陽台外抱了回來。
直到她整個人安全地落入他懷裡,那不穩的呼吸才漸漸平緩。
“阿漾。”
他低下眼,聲音很輕。
“哥哥。”
溫漾也輕聲喊了一句。
片刻。
許珩慢慢鬆開了她,說:“以後彆再這樣了。”
“……嗯。”
溫漾乖乖點頭。
然後看見哥哥便直起身,像是準備離開。
溫漾能感覺到,哥哥今天的不一樣。
是從學校回來以後,哥哥便有些沉默。
對她似乎也冷淡了些。
也許是因為她在教室裡突然的失控,嚇到了哥哥。
也許是因為她又給哥哥招惹來了麻煩。
溫漾心裡的不安再度浮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不安。
隻是看著哥哥離開的背影,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點慌亂。
潛意識似乎有一道聲音,告訴她,留下他。
“哥哥。”
溫漾有些倉促地開口。
那道身影停了下來。
該說什麼,才能留下對方?
溫漾有些茫然,指尖無意識地跳了跳。
“對不起。”
她本能地道歉。
許珩回過身,看著她。
因為逆著光,溫漾看不清他的神色。
隻聽到哥哥說:“阿漾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溫漾垂下眼睫,聲音低了下去,“我做錯了。”
“做錯什麼?”
“給哥哥惹了麻煩。”
溫漾抿著唇,想到下午在教室裡自己失控的事情,一定讓哥哥覺得自己不正常,甚至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她更加為此感到愧疚,“哥哥,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樣……我……”
話還沒有說完。
眼前光線忽然暗了下來。
緊接著,下巴被一隻溫暖的手抬了起來。
她的視線撞入哥哥直白的目光。
“阿漾。”
他忽然打斷了她。
溫漾安靜下來,望著近在咫尺的人。
彼此之間的距離太過靠近。
眼睫撲閃時,甚至能看清對方卷翹分明的長睫。
溫漾看著哥哥的眼睛,忽然發現,那雙淺棕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像顆沉寂的琥珀。
想,觸碰。
她莫名走了神。
“我知道我們接觸的時間還太短,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哪怕我是你的親哥哥,有些事也輪不到我來插手。”
他頓了一下,眸底閃過一瞬晦暗難明的情緒,似自嘲般笑了一下,“更何況我算什麼哥哥,你我既沒血緣關係,法律上也算不上親屬。”
“你我不熟悉,不親近,隻是同住一個屋簷下——”
溫漾看著哥哥,忽然說:“親近。”
許珩的話音忽地頓住。
她仰起臉,眼眸裡隻倒映著哥哥,認真地重複,“會熟悉起來的,哥哥。”
那目光太認真,甚至蘊藏著一點隱晦的執拗。
許珩不知怎麼,仿佛被這目光燙了一下,握著溫漾臉頰的手忽地鬆開了。
奇異的情愫在滋生。
他無意識地朝後退了半步,竟有些不敢看她。
“哥哥。”
溫漾忽然從懷裡拿出什麼,朝他遞了過去。
許珩抬起眼,她手裡捧著的東西並不陌生。
正是他在各個商場超市尋了許久才找到一模一樣的那隻白色毛絨小狗。
“之前那個,我找到了。”
溫漾說:“謝謝哥哥。”
許珩接了過來,垂下眼,拉開拉鏈,將裡麵的錢抽出來,放到溫漾的桌上,“嗯。”
溫漾看見他將錢單獨拿了出來,解釋:“哥哥,錢還給你。”
許珩笑了一聲,從學校出來後的那股子冷淡終於散了。
他說:“我什麼時候給過你錢?”
溫漾一愣,“哥哥放在我書包……”
許珩看著她笑,繼續問:“我什麼時候放了?有這回事麼?我怎麼不知道。”
溫漾看著哥哥眼底的調侃,慢慢明白過來。
“可是……”
這對溫漾來說,金額還是太大了。
“阿漾,”許珩隨手拉開一張座椅,坐了下來,朝她招手,“哥哥想和你談談,行嗎?”
溫漾猶豫了一下,走了過來。
許珩坐著,她站著。
兩人的主導權仿佛落到了她這裡。
她垂著眼,而許珩仰著。
兩人一高一低。
溫漾問:“怎麼了,哥哥。”
“不是說會跟哥哥熟悉起來麼?”
許珩修長的指節輕輕一握,將她垂在身側的兩隻手攏在手心,抬著眼睫,一瞬不錯地看著她,“現在跟哥哥熟悉一下,嗯?”
溫漾的手指不自覺地動了一下,卻沒掙開。
她視線悄悄垂下,落在哥哥骨節分明的手背,看了好幾秒,才收回目光。
“嗯。”
她說。
“第一件事,”許珩說,“哥哥給妹妹錢,天經地義,你要習慣。”
“……”
溫漾眉心輕微蹙了一下,想說什麼。
“嗯?”
許珩挑起眉。
“……好。”
溫漾乖了。
“第二件事,”許珩繼續說,“以後發生什麼事,要及時跟哥哥說。”
溫漾點頭,“嗯。”
“不能把哥哥關在門外。”
“……嗯。”
溫漾有一點心虛地偏過目光。
許珩說:“看著哥哥。”
“……”
溫漾隻好重新看向他。
“關於今天下午的事,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許珩問。
提到這個問題,溫漾指節跳了一下,下意識地想逃避。
可是……哥哥好不容易不生她的氣了。
好不容易和她心平氣和地說話。
甚至,剛剛才答應哥哥,會熟悉起來。
此刻卻又因為自己的事情,想縮回殼裡。
哥哥一定會更加生氣吧。
溫漾不由自主地有些緊繃,長睫微微抖了一下。
許珩沉默地注視著。
幾秒後。
他慢慢鬆開手,眸底暗了下去,“算了,哥哥不問了。”
話落,他站了起來。
“哥哥。”
溫漾眼裡一慌,下意識拉住了許珩的手,急道:“想的……”
“想說的。”
她重複了一遍,有些著急。
尾音近乎帶了點懇求的意味。
許珩停下,回過頭。
她仰起臉,抓著他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
他看清了她眸底的情緒。
——想要挽留他的急切大過了剖白自己的恐懼。
仿佛一直警惕的流浪貓因為害怕主人離去而慌不擇路,露出自己柔軟的肚皮,想借此挽留。
討好,又緊張。
這一瞬間。
許珩不知為何,感覺到一種難言的酸澀,像被針紮過的疼痛,又像羽毛拂過的柔軟癢意。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阿漾,我不走。”
“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他說:“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是你哥哥,這一點不會變。”
哪怕薑阿姨和父親以後不在一起了。
他也還會擔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照顧他唯一的……妹妹。
溫漾怔怔地看著他。
緊繃的神經慢慢地鬆緩下來。
許久。
她才低下頭,輕聲開口,“之前……爸爸忽然生病了。”
仿佛是因為第一次傾訴。
她一字一句間,都說得十分艱澀。
“為了治病,媽媽將房子和車都賣了,還……”她纖弱的咽喉滾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借了很多錢。”
“然後媽媽變得很忙。”
不知想起什麼。
她忽然嗆咳了一聲。
許珩忙端起水杯,放到她唇邊,小心地喂了一口,“怎麼了?”
她小口地喝了一些,直到那不適的嗆咳慢慢歸於平靜,才握著哥哥的手,說:“沒事了。”
像在對他說。
又像在對自己說。
她垂下眼睫,聲音變得很輕,“媽媽沒有時間照顧我,就把我送到了舅舅家裡。”
“隻是……”
她的視線漸漸有些失焦,“隻有三個房間,舅舅和舅媽用一個房間,剩下的兩個房間,原本是表哥和……舅媽的侄子住的。”
“因為我的到來,房間不夠用了。”
溫漾沉默了一下,忽地問:“哥哥,是因為我占了他的房間,所以他才那麼討厭我嗎?”
許珩看著她,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眼下,聲音有些啞,“他對阿漾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
溫漾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重。
她忽然感覺到一種很難熬的窒息,像被擱淺的魚。
原本。
原本她能夠忍受。
是她占了他的房間。
他不喜歡她,討厭她。
她可以忍受。
反正,他不是第一個討厭她的人。
隻要沉默、忍受,就好了。
可是——
-
初二那年。
十四歲的溫漾來了第一次經期,從這以後,稚嫩的花苞蘊藏起能量,開始變化、盛放。
她的身體開始抽條,成長。
聲音也慢慢蛻變,從稚氣變得柔軟。
漸漸有了少女的雛形。
而後,他看著她的目光也漸漸有了變化。
第一次是她剛上初三的時候。
學校裡有個男生總是纏著她,儘管她直白地告訴過對方,她不喜歡他,但他還是在放學後騎著自行車一路跟著她,嬉皮笑臉地說:“我可沒跟著你,我到處騎著玩兒,難道這路是你修的,隻準你走,不準我來?”
“……”
溫漾拿他沒辦法,隻好悶頭往家的方向走去。
男生一直跟到了樓下。
她終於停下,回過頭看著他,皺著眉。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
似是怕她生氣,他放軟了聲音,“我就是送你回家而已,又不做什麼,彆皺眉了,都不好看了。”
“不好看我可不喜歡了。”
溫漾不說話。
“我真走了啊,彆想我,”男生玩笑似的說了聲,然後將手插進褲兜裡,抬頭一瞥,注意到某一層的陽台上站著個人,隨口問:“那是你哥啊?”
溫漾回過頭看了一眼。
隻見陽台上,駱修淩靠著邊緣,漆黑眼眸垂著,正一瞬不錯地看著溫漾。
她下意識地收回視線,背過身不去看他,眼睫卻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我回去了。”
溫漾說。
“嗯。”
停頓一下,男生忽地朝她道:“要是你哥問起來,你就說我是你同學,有東西落你這兒了,過來找你拿的。”
溫漾有些疑惑。
男生一笑,抬起手狀似自然地摸了一下她的頭,“免得你回家被你哥罵,這都不知道,你是笨蛋嗎?”
說完,轉過身踩著自行車走了。
溫漾看著少年離去的身影,衣擺被風吹起,光映過去有些透明。
她慢慢轉過身,往樓上走去。
打開房門後,沒有看到駱修淩,她微微鬆了口氣,然後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將書包放下來。
而後,她一抬眼,看見自己的床邊坐著個人。
他手撐在膝蓋上,低著頭,臉隱沒在暗處。
唇邊咬著根煙,卻沒有點。
溫漾僵硬了一瞬,然後本能地往後退。
“他是誰?”
駱修淩忽地抬起眼,淩厲的眸子緊盯著她,逼問。
“……”
溫漾隱隱感覺到了空氣裡暗藏的危險。
她回過頭想開門。
下一秒。
房門被猛地一推,砰地一聲,打開的縫隙被嚴絲合縫地關上。
身後是一具炙熱的身體。
將她牢牢地困在他與房門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