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答案的,對不對?”
衛行謙一步步走到她眼前來,伸出手,蒼白冰涼的指腹順著她的發尾一寸寸往上撫摸、纏繞。
他眼底浮現起溫柔的、細碎的蠱惑。
“溫漾,隻有我不會恐懼你的秘密。”
發絲上的觸感極輕微,如同一條毒蛇正在吐著蛇信,無聲地盤旋而上,一點點收緊,將獵物困在其中,令其窒息而死。
教室裡白熾燈亮著,那白茫茫的光好似忽然變得明亮、炙熱。
視野漸漸開始模糊,生出一種奇異的眩暈感來。
溫漾有一瞬間,感到十分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
四周突然有了許多聲音。
“你就是溫漾?”
“你聲音真難聽。”
“你跟你媽一樣,都是婊.子。”
“拿出來。”
“你媽欠下這麼多錢還沒還,你配拿嗎?”
“我們欠你的啊?”
“欠.操的婊.子。”
……
無數記憶似紛飛的蝴蝶飄來,縈繞著她。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曾熟悉的地方。
溫漾睜著眼,看見四周環境開始變化,教室的外殼褪去,化成那間窄小、暗淡的房間。
她看見了自己。
還看見了駱修淩。
她看到他打開房門,朝著自己走來。
然後用骨節分明的手指觸碰她。
被觸碰的皮膚忽然開始顫栗,四肢的血液迅速倒退,身體好似開始失溫,就連空氣也變得沉甸甸、冷冰冰,一種名為恐慌的情緒迅速爬滿了全身。
……
“溫漾!”
“看著我。”
“阿漾,看著哥哥。”
“沒事了,哥哥在這裡,沒有人能傷害到你。”
有什麼聲音,隔著水霧,悶悶地傳入耳朵裡。
溫漾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為什麼會聽到哥哥的聲音?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
不知為何,眼前的場景陡然開始變幻,窄小的房間迅速消退下去,變成了熟悉的教室。
白熾燈的光映下來,一切都清晰明了。
熟悉的麵容映入眼簾。
溫漾的瞳孔輕微擴大。
她真的看見哥哥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哥哥的神情與平日不太一樣,像是擔憂,又像是著急。
緊接著,她聽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極其刺耳的尖叫。
很快。
她反應過來。
那是她自己的。
於是她安靜下來。
“……”溫漾擔心哥哥因此不喜歡她,於是怯懦地打量著哥哥,然後很小聲地說,“對不起,哥哥。”
但許珩仿佛沒聽見,隻是一眼不眨地看著她,淺棕色瞳孔倒映著她的身影,像是隻看得見她。
許久。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緊繃著的肩頸終於鬆緩些許。
而後他斂去眸底的情緒,牽著唇角,露出一個溫和又尋常的笑來。
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不用跟哥哥道歉。”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動作輕柔,“在這兒乖乖等著哥哥,嗯?”
語氣裡帶著一絲.誘哄,仿佛是在對待易碎又珍貴的瓷器。
溫漾雙手輕輕攪在一起,心裡有些不安,為自己的失常,於是有些誠惶誠恐地點著頭,帶著點討好般的口吻說:“哥哥,我哪兒也不去。”
許珩笑一笑,安撫著她。
而後直起身,轉向不遠處似笑非笑看過來的少年。
許珩溫柔的臉色漸漸沉冷下去。
他唇線抿了一下,慢慢走過去,經過時輕輕拍了拍衛行謙的肩膀,隻留下一句冷淡的,“聊聊。”
衛行謙眉梢一挑,知道這大約就是溫漾的哥哥了。
兩人從五官上來看,沒有任何共同之處。
溫漾的長相太明豔,烏眸雪膚,對比強烈到讓人難以招架,這濃墨重彩的稠麗,輕易就能喚醒銷魂蝕骨的欲.望。
像妖,像鬼。
但麵前這位,卻是完全相反的長相,溫潤謙遜,沒有半點攻擊性,仿佛一縷春風。
隻是,人怎麼能跟怪物在一起呢?
怪物身邊,也隻會有怪物。
衛行謙唇角輕輕勾了勾,跟在了許珩身後。
兩人來到教室外,走廊上安靜空蕩,再沒彆人。
走了一陣,確認溫漾不會聽見後。
許珩才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眼前蒼白.精致的少年。
“無論你想做什麼,”許珩淡聲說,“到此為止。”
衛行謙不以為意地一笑。
更像是無聲地挑釁。
許珩看了他一會兒。
而後忽然往前走近一步,兩人距離縮短。
他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眼睫低垂,沒有光映入,淺棕色也化作深諳。
“怎麼?”
衛行謙毫不畏懼,“想用暴.力逼迫我就範?”
許珩淡聲一笑,沒回答,隻是說:“一中還沒有修建圖書館,隻有一個小的圖書室提供給學生,不太方便吧?”
衛行謙眉心微攏。
“校方為了拉攏資方,偶爾對方提一些無理的要求,也會儘可能滿足。”
許珩朝著他牽了牽嘴角,語氣平和,“比如勸退一個屢次欺淩同學的學生。”
“……”
衛行謙盯著他,許久,倏爾笑了。
他問:“欺淩?”
碧綠的眼眸慢慢彎了起來,“你是不是覺得你的妹妹是可憐的無辜者?”
“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沉默者,”衛行謙揚起手腕,意有所指地晃了晃,“但是被壓到絕境了,還會沉默嗎?”
許珩看著他,沒有說話。
衛行謙笑著問:“你心目中的好妹妹,多無辜,無論在哪裡都會被人欺負是不是?這麼多年來從來是隻被人欺負卻從不還手,隻等著你來保護,是不是?”
他意味不明地嗤了一聲。
走的時候,留下一句輕描淡寫的——
“你是不是還覺得你是她的救贖,沒有你,她的世界該多難熬?”
……
回到教室時,溫漾正乖乖坐在座位上,一見到許珩,立刻站了起來,小聲喊道:“哥哥。”
“嗯。”
許珩走進來,沒問什麼,隻是背起她的書包,說:“我們回家。”
溫漾似是想說什麼,但看著哥哥並不怎麼好的臉色,頓了頓,沒再開口,安靜地跟著。
今天是周五。
溫漾是高中生,每周隻有周五和周末能見到人,所以一般這個時候,一家人會難得坐在一起吃飯,聊一聊天。
飯桌上,許硯一邊用公筷給溫漾夾菜,一邊關心道:“聽說今年暑假,小漾還要去學習上補習課?”
溫漾點點頭。
許硯就歎了口氣,然後看向薑煙。
薑煙接過話,笑了一下,對溫漾道:“你許叔叔還說今年暑假出去旅遊呢,延和夏天熱,咱們一家人出去避暑去。”
溫漾明白了,說:“你們去吧。”
頓了一下,想到媽媽時不時讓她“表現好點”的提醒,又乖順地補充一句,“等我明年高考完再和你們一起去。”
許硯卻不放心,“暑假你一個人在家裡,都沒人照顧,那怎麼行。”
一旁的薑煙嗔了句,“不是還有兩個阿姨在麼,怎麼沒人照顧?”
許硯皺著眉,還要說什麼。
“我留在家裡照顧妹妹。”
許珩說。
許硯看了他一眼,攏起的眉心微微鬆緩開,“還算有良心,沒白養這麼大。”
許珩沒應聲。
這次旅遊的事,溫漾也許不知情,但他清楚。
薑阿姨和父親交往有一年了,早已商量過結婚的事,預計著等這次旅遊完回來,就領證。
領了證,他們才算真正的一家人。
而他,也將是溫漾名正言順的哥哥。
薑煙笑著,“我們小漾明年就滿十八歲了,這麼大的人了,早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嬌氣,還要哥哥專門留下來照顧她……小漾,你說是不是?”
飯桌上的氛圍有一瞬的安靜。
溫漾看了一眼媽媽,然後說:“嗯,哥哥不用陪我。”
許硯:“哪有我們一家人出去玩,讓小漾自己在家裡學習的道理?這像什麼?”
“沒事的,”溫漾說,“老師說過暑假班和平時上課一樣,晚上九點才回來,哥哥也照顧不了我。”
薑煙便順勢說:“不如就讓小漾好好學習,等高考畢業再帶她出去放鬆放鬆。”
許硯還是不太讚同。
但這話題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
吃過晚飯,溫漾回了房間。
她洗完澡後,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從浴室走了出來。
這間臥房的麵積很大,無論是她曾經在舅媽那兒住的,還是和媽媽租的那個小出租屋,都比不上這間。
不僅有單獨的衣帽間、浴室,還有一個露天陽台。
她到陽台上,雙手撐在欄杆上,往另一側看去。
那是三樓的公共區域,同樣有一個陽台,裡頭是半開著的落地窗,風一吹,雪色窗紗就飄動著。
上一次,哥哥就是從這裡翻了過來。
儘管兩邊陽台離得很近。
可這是三樓。
溫漾的視線停留許久。
忽地。
她撐著欄杆輕輕一躍,整個身子站在了欄杆外側,隻有握著欄杆的手支撐她的全部重量。
夜裡的風吹拂而過。
她慢慢閉上眼睛。
不知過去多久。
哥哥緊張的聲音響起。
“阿漾,你在做什麼?”
溫漾睜開眼,看見哥哥就站在陽台上,皺著眉擔憂地看著她,像是擔心嚇到她,聲音放得很輕。
“在想哥哥。”
她認真地說。
上次哥哥就是這樣翻過來找她。
她在想,她是不是也願意為了哥哥,不顧危險,從這裡翻過去找他。
許珩仿佛怔愣了一瞬,而後說:“阿漾,彆動。”
溫漾點了點頭。
而後看著哥哥從旁邊的陽台離開。
片刻。
她聽見了自己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身後有一雙手環繞過她,將她牢牢地抱入懷裡。
耳邊仿佛是不穩的呼吸。
溫漾的耳朵貼在了哥哥的胸膛,聽著那一下一下重重的心跳。
不知道為什麼。
忽然有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她小聲地問:“哥哥,你在害怕嗎?”
許珩的手臂收得很緊,胸腔微微起伏著。
半晌。
他低下眼,聲音有點啞,又好似無奈,“阿漾,彆再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