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漾無聲地看著他的眼睛。
好一會兒。
她輕聲開了口,語氣沒什麼溫度,“你要什麼?”
衛行謙笑了一下,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我要什麼?”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停在溫漾的麵前,半彎下身,直勾勾地盯著她,“你應該知道吧?”
“還是說,”他將手裡的東西往半空輕輕一拋,而後又接住,放在手裡把玩著,“你在裝糊塗?”
溫漾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指節有一瞬的收緊,臉上卻毫無變化,道:“說明白。”
“嗯?”
衛行謙眉梢微揚,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額頭,作出思考的神情,“讓我想想,我打算做什麼呢?”
過了幾秒。
他慢慢直起身,像是想好了,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不如這樣,你陪我玩到高中結束,我就不再糾纏,一年而已,怎麼樣?”
溫漾沒什麼反應,隻有眉心反感地皺了一下。
衛行謙卻像是毫無所覺,笑了笑,道:“溫漾,我沒打算做什麼,你相信嗎?”
溫漾不置可否,仿佛無動於衷般。
他望了她一會兒,而後轉移了視線,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似洗過般乾淨空曠。
半晌。
他不知是跟她說還是跟自己說:“隻是覺得有點無聊而已。”
他的聲音在教室裡顯得有幾分輕飄。
“溫漾,你試過經常更換住處和學校嗎?”
話音落下後,有片刻的寧靜。
溫漾沒有回答。
但眼睫卻很輕地動了一下。
大約也沒打算等她的回應,衛行謙垂著眸,盯了會兒手裡的錢包,輕輕拋了拋,而後慢慢直起身,走到了溫漾的身邊。
“算了,”他將東西往溫漾懷裡一塞,“我去吃飯了。”
溫漾下意識地接住,直到手裡傳來的毛絨觸感,才意識到他竟然就這樣輕易地還給了她。
她低下頭,握著毛絨小狗,指尖捏著拉鏈,慢慢拉開。
隻見裡麵的錢如放進去時那樣,沒有絲毫變動。
一分沒少。
她微微一愣。
而後聽見衛行謙離開的腳步。
緊接著。
走到門口時,他忽地一頓,回過身,方才那一瞬的孤寂落寞好似不曾存在,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今天放學後先彆走。”
他碧綠眼眸彎了起來,精致的混血長相在這瞬間幾乎顯出天使般的溫情,讓人難以拒絕,“陪我一會兒,好嗎?”
溫漾眉心一蹙,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衛行謙像是早有預感般歪了歪頭,眯起眼,“彆著急拒絕,畢竟我也算幫了你一個大忙,不是嗎?”
“……”
溫漾握著毛絨小狗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裡麵裝著的錢幣也因為擠壓而凹陷生出褶皺。
她緊閉了一下眼,唇線僵直。
默認了下來。
衛行謙唇角輕輕一勾,說:“彆生氣,溫漾,我說了,我什麼都不打算做,所以,不必這麼防備。”
溫漾沒有應聲。
直到人走遠了。
她才慢慢坐了下來,看著手裡失而複得的錢。
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不知為何。
她想的不是找了許久的,對她而言極其重要的報名費,終於又重新回到她手裡了。
而是——為什麼她從未說過,哥哥卻什麼都知道。
他總是,什麼都知道。
溫漾撐起下顎,拿起手機,點進哥哥的名片裡,看著上麵的通話記錄。
大部分都是哥哥打給她的。
隻有很少幾次是她打給他的。
真奇怪。
她想。
一開始大家都願意和她說話,但隻要她幾次沒有回應過後,大家便不會再自討沒趣。
她沒有朋友,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
可是她這麼無趣的一個人。
哥哥卻總願意和她說話。
哪怕她已經把門關上了。
哥哥會從窗戶跳進來,還會跟她說,她不是麻煩。
隻是因為,哥哥不是彆人。
是真正意義上的,以後會成為一家人的哥哥。
-
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暖烘烘的,令人身心舒適。
讓這一天的課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直到晚上的最後一節課後。
所有走讀生迅速背起書包朝外衝去。
“哇塞。”
教室裡的住讀生們目瞪口呆。
“誰說現實生活中沒有速度與激情的?”
相比較於急著將自己發射出去的走讀生,住讀生因為還要多上一個晚自習就顯得漫不經心許多,稀稀疏疏放鬆著聊天。
溫漾背起書包,回過頭看了一眼教室,走讀生已經走了一半。
衛行謙不在教室。
她猶豫幾秒,還是順著人潮走出了教室。
夜幕早已降下,走廊裡的燈年久失修,早已比不上教室裡的明亮,以致樓道顯得有些昏暗。
她穿過走廊,來到樓梯口時,感覺到手機震了一下。
一般隻有哥哥會給她發消息。
於是她停了下來,走到一旁,拿出手機。
【哥哥:阿漾,有一點堵車,我大約還要十分鐘到,你先在學校坐會兒再出來。】
溫漾回了個好字。
而後在角落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
教學樓裡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辦公室裡老師們全都去守自習了,走讀生也離開了學校,整個走廊便隻剩下溫漾一個人。
欄杆外視野空曠,不遠處公路上車水馬龍,周圍高樓矗立,顯得整個城市熱鬨又繁華。
她有些放空地看著。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飄來。
溫漾回過頭,看見衛行謙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到她麵前,才停了下來,“你在等我?”
溫漾沒有回答,她略微仰起臉,卻因為四周光線很暗,並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她隻能感覺到,他正注視著她。
半晌。
他忽地坐了下來,問:“你好像沒之前那麼討厭我了?”
儘管是一個疑問句,語氣裡卻十分篤定。
溫漾沒有說話。
衛行謙垂著眼捷,聲音輕輕的,“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偏偏就選中你了,對嗎?”
這話落下。
溫漾有了反應。
她側過眸,探究地看向他。
“太明顯了,溫漾。”
他目光掃過她手腕上的表,笑了一下,而後忽然伸出手,攤開、翻轉,讓她得以看見自己手臂內側。
冷白的皮膚上麵有好幾個圓形邊緣模糊的燙疤。
溫漾的目光微微一凝。
是……煙頭燙出來的。
她見過一樣的。
在自己的大腿內側。
那時她被駱修淩按在地板上,如同瀕臨絕境的小獸瘋狂掙紮著。
少年卻很輕易地摁住了她的掙紮,垂眸盯著她臉頰上的眼淚,眸色深諳難辯,許久,啞著聲說:“溫漾,你跟你媽一樣,都是欠.操的婊.子。”
溫漾掙紮著,哭泣著。
“滾開!”
“放開我!你走開!”
“求求你……!”
哭聲戛然而止。
伴隨著猩紅落在白皙柔嫩的皮膚上,一股淡淡的焦味彌漫在空中,落下一道細微的滋啦聲響。
緊接著,是溫漾的尖叫。
少女尖銳的叫聲在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隻是這晚,舅舅和舅媽都不在家,誰也聽不見。
隻有溫漾自己。
她聽到,也感受到。
自己的靈魂正在陷落。
沒有人救她。
“為什麼要遮住呢?溫漾。”
衛行謙忽然問。
溫漾垂下眼,手腕本能地縮了一下。
下一秒,手腕被人輕輕握住,冰涼的觸感仿佛被蛇盤旋著收緊。
她微微一怔,而後猛地抽回。
“錯的不是我們。”
衛行謙微微一笑,慢慢放下手,精致雪白的麵容生出一股怪異的溫馴,“為什麼我們得把傷疤藏起來?”
溫漾瞳孔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隨即站了起來,說:“我要走了。”
“去哪兒呢?”衛行謙笑著問,“到處都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你能去哪兒呢?”
溫漾的步伐驟然頓住。
“留在我身邊吧,溫漾。”
他直起身,來到她身後。
樓梯拐角幾乎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光,黯淡而沉寂。
忽地。
手機震動了起來。
溫漾眼眸輕微一縮,好似在這一瞬清醒。
她回過頭,平靜地看著衛行謙,“我有歸處。”
“我沒有等你,”她說,“我在等哥哥接我回家。”
“是嗎?”
衛行謙目光從她手機劃過,而後落在她的臉上,彎著眼笑了,一針見血地問道:“在知道你的秘密以後,他還會嗎?”
“……”
溫漾沒回答,轉過身沿著樓梯朝外走去。
昏暗的樓梯外,四處是明亮絢爛的霓虹彩燈。
她向著那片世界跑去。
直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朝她張開雙臂,溫和地笑著,“阿漾,等久了嗎?”
“不久。”
她呼吸不穩地回答。
許珩一點點捋順她因為奔跑而淩亂的發絲,說:“下次不用跑,哥哥不會走的,不用急。”
“嗯。”
她抬起眼,望著哥哥。
他的五官柔和,並不鋒利,卻十分好看,像一塊溫潤的玉,沒有攻擊性。
——“在知道你的秘密以後,他還會嗎?”
溫漾咽喉無聲地一滾,眼睫緩慢眨了眨。
“怎麼了?阿漾。”
許珩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看向沉默下來的溫漾,“是有什麼事要跟哥哥說嗎?”
“……沒有。”
溫漾彎下身,鑽進車裡。
許珩沒多問,繞過車頭,進了駕駛室。
車窗閉合後,四周顯得尤為安靜。
溫漾側過頭看著窗外。
看見熟悉的風景迅速後移。
不知過去多久。
她毫無征兆地開口。
“哥哥,如果你撿了一片落葉回家做標本,卻忽然發現那片落葉已經腐爛了,你會扔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