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漾眼眸睜得大了些,說:“可是是……”
剩下的。
儘管她還沒有碰過。
但也是她剩下的。
許珩笑問:“不行嗎?”
溫漾立刻說:“行的,哥哥。”
許珩用行動證明了他絲毫不嫌棄溫漾剩下的。
進餐到一半時,包廂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但這時菜已經上完了,按理說侍應生不會再來。
許珩放下餐具,起身打開房門。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他穿著休閒的西裝,鼻梁上架著一隻銀邊眼鏡,麵容冷白,眉眼沉黑,周身有一股無形的矜貴氣質。
“你好。”
他率先開了口,目光不經意地繞過許珩,落向坐在裡側安靜看過來的溫漾身上。
許珩眉頭皺了皺,半側過身,擋住了男人的視線,問:“有什麼事嗎?”
男人一頓,收回目光,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著一張純黑名片,極有質感,遞了過去,“免貴姓楚,不知能否交個朋友?”
許珩眼眸微微一眯,手撐在門邊,嗓音沉了下去,“出去說。”
而後回過身,看向溫漾時,溫和一笑,“阿漾先吃,哥哥很快回來。”
溫漾“嗯”了一聲。
包廂的門從外關上了,一切聲音被隔絕。
而包廂外,男人重新將名片遞了過去。
許珩臉上情緒很淡,並沒接。
男人輕聲一笑,不在意地把名片塞進許珩的口袋裡,說:“先彆急著表態,你現在還沒意識到人脈是一份多麼珍貴的資源,但以後會的,歡迎聯係。”
許珩掀了掀眼皮,平靜道:“是麼?”
語氣裡含著一點細微的輕蔑。
男人眉峰很輕地一挑,“不好意思,請問貴姓?”
“許。”
男人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又問:“請問您和許硯的關係是?”
許珩淡笑道:“我父親。”
男人沉默片刻,取了根煙出來,咬在嘴邊,“好吧,許先生,但我剛才的話依然有效。”
他抬起眼,看向許珩,“我是認真的。”
許珩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沒給任何回應,轉身進了包廂。
他隨手將名片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哥哥,”溫漾望著他,敏銳地察覺到什麼,“你不高興了嗎?”
“……”
許珩回過神,神色像是冰雪消融般,重新緩和下來,道:“沒有,阿漾。”
他坐回溫漾身旁,看了她一會兒,忽地問道:“阿漾,哥哥想問你一個問題。”
溫漾有些疑惑,“什麼問題?”
“以前,有沒有異性……”
他頓了一頓,半晌,語調極為輕緩,“……欺負你?”
溫漾愣了一愣。
有沒有異性欺負你。
有嗎?
什麼樣算欺負?
溫漾手裡握著銀質湯匙,指節無意識地收緊,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
她的烏眸深黑,麵上血色一點點消退,變得蒼白而脆弱。
像是,回憶起了一個極其可怖的夢魘。
-
仲夏夜,房間裡沒開空調,氣溫悶熱得令人躁動。
溫漾睜開眼時,感受到有一陣溫熱的喘息噴灑在她的後頸處,像是被蛇信舔舐過般黏膩。
身下的床墊傳來一陣細微的摩挲動靜。
她回過頭,在昏暗裡看到了一雙炙熱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與她目光對上時,少年像是毫不意外,扯著嘴角笑了起來,聲音沙啞,帶著情.欲,“溫漾,你跟你媽一樣,都是婊.子。”
-
“阿漾?”
溫漾的視線慢慢聚焦,看向許珩,收緊的指尖忽地鬆開。
失去束縛的湯匙掉進瓷盤裡,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突兀而生硬。
“沒有。”
她輕聲回答。
用過餐後,許珩將剩下的冰淇淋打了包帶回去。
路上沒堵車,到家時還不算晚。
外出約會的薑煙和許硯也已經回來了。
兩人坐在客廳休息,聽見聲響都一同看了過來。
許硯擱下茶杯,問:“帶小漾去哪兒吃飯了,這麼晚才回來?”
“那家西班牙海鮮餐廳。”
許珩說。
兩人一同走了過來,溫漾手裡還捧著一份打包的冰淇淋,一小勺一小勺地挖著。
許硯目光滑到溫漾身上,語氣比方才緩和許多,“小漾,晚飯吃得怎麼樣?哥哥有沒有照顧好你?有什麼都跟叔叔說,叔叔幫你教訓他。”
許珩有點無奈地看向父親,“爸,你這是偏見。”
許硯掃他一眼,“你長這麼大也沒照顧過誰,照顧不好小漾完全能理解。”
“能理解?”
許珩略一挑眉。
“是啊,能理解。”
許硯作勢要抽皮帶。
許珩:“……”
這時,溫漾咽下嘴裡的冰淇淋,回答了許叔叔剛才的問題,“很好吃,哥哥也很好。”
許硯放下了皮帶,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那就好,小漾,以後哥哥對你不好,你就和叔叔說。”
溫漾不知道該怎麼回,轉過頭看了一眼許珩。
許珩揉揉她的腦袋,“哥哥不會對你不好。”
溫漾握著冰淇淋,仰頭望著他,幾秒後,說:“嗯。”
坐在客廳的兩個大人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放心許多。
畢竟兩邊都是單親家庭,要重組成為一個家庭並不是容易的事情,大人和孩子要磨合著相處,若有什麼磕磕絆絆,他們作為成年人,不會計較孩子的對錯,即便有什麼矛盾也能處理得更加平滑柔和。
但孩子和孩子之間的相處要尖銳得多,尤其是還未進入社會的學生,彼此之間還有年齡差距,一個高中一個大學,不同時段是有代溝的,儘管兩邊家長都覺得自家孩子不是那麼無理取鬨的人,但兩個陌生人同住屋簷之下,忽然強加上親近的身份與關係,沒人知道那是將彼此拉得更近還是將彼此推得更遠。
好在目前看來,一切都很好。
“好了,小漾,”薑煙笑著朝她招手,“今天一天辛苦哥哥照顧你,你怎麼也不跟哥哥道謝?”
溫漾乖乖“哦”了一聲,然後對許珩說:“謝謝哥哥。”
許珩看了溫漾一眼,她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像個精致的瓷娃娃,溫順又聽話。
仿佛沒有自己的情緒與想法。
說什麼,她就會做什麼。
非常聽薑煙的話。
許珩眸色微微一動,垂在身側的指節無聲收緊又鬆開。
幾秒後。
他轉而看向薑煙,道:“阿姨,我照顧妹妹是應該的,一家人不用說謝謝。”
他語氣認真,“以後我也會好好照顧妹妹,您放心。”
薑煙似是愣了一下。
許硯聞言倒是舒展了眉心,“嗯,你這孩子,難得這麼有心。”
薑煙也彎了彎眼眸,笑著說:“阿珩說得對,我們以後是一家人,是不用這麼客氣。”
客廳暖黃的光暈灑下,一切似乎都被映得溫柔許多。
此時氣氛恰好。
溫漾想,也許這是一個好時機。
她抱著冰淇淋的手不自覺收緊幾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緊張又小心地開了口,“媽媽,我能不能,跟你說一件事。”
兩個大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唯獨許珩知道是什麼事,他轉過頭,目光帶著鼓勵意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隻有兩個人能聽見,“阿漾,彆怕。”
溫柔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似乎無形之中給了她一些力量與勇氣。
“媽媽,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她說。
許硯笑道:“去吧,小漾要跟你說悄悄話呢。”
“我看看去,”薑煙這才起了身,開玩笑般說,“小漾這麼大了,還這麼粘人啊。”
而後帶著溫漾上了樓。
進房間後,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隻剩彼此。
這也是兩人住進許家以來的第二次獨處。
“小漾,”薑煙看著她,“有什麼事?”
溫漾舔了一下有點乾燥的唇,將想說的話反複在腦海裡斟酌過後,才小聲開口,“媽媽,我馬上要上高三了。”
“嗯,我知道,”薑煙歎了口氣,“你上高中以後,花銷可大了不少,到處都要用錢,還好現在有你許叔叔在,能分擔不少壓力,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不過你在學校還是要節約一點,花錢不能太大手大腳了。”
溫漾頓了一下,感覺到了自己為媽媽添麻煩的羞愧,也有了退縮的念頭。
卻又想起哥哥同她說的話。
至少試一試。
她咬了咬唇,硬著頭皮說:“學校開設了一個暑假班,可以在暑假繼續回學校上課,和平時上學一樣,能學到很多。”
薑煙不懂學習上的事,但聽完後,很敏銳地察覺到了,直接問道:“是不是要交補課費?”
“……”
溫漾垂下眼睫,指腹摸索著裝冰淇淋的紙杯,裡麵的冰淇淋已經化了,不再能吃了。
她看了幾秒,在如鼓的心跳裡,說了出來,“是。”
溫漾手指微微顫抖著,在懂事以後,第一次學著爭取,“媽媽,我想報名暑假班。”
求你了。
媽媽。
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以後努力工作,我會加倍補償你,我會把我擁有的一切都給你。
媽媽。
求你了。
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她眼睫慢慢闔上,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半晌。
薑煙問:“多少錢?”
溫漾遽然睜開眼,看向媽媽。
像是渴望期待得太過強烈,當真的有可能時,猝然生出的一種美夢成真的眩暈與空茫。
“兩……千。”
她輕聲喃喃。
薑煙眉間微微蹙了一下,過了會兒,說:“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