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蔡奇抬頭盯著那已經修好的路燈,一臉不解。
隻見他雙手叉腰,倚靠在路邊的欄杆上控訴道。
“我的哥哥,你知道今天我有多累嗎?我回來就是為了幫你扶梯子的嗎?蒼天,一個路燈,人政府都沒管,你倒是給管上了。”
說完這話後,還是忍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然而沈確置若罔聞,目光從路燈移到那已經熄燈的閣樓上。
想必今天累到倒頭就睡了吧。
他印象中的陳昭,很少有失眠的時候。
因為白日太忙碌,勞心勞力,特彆是有大項目需要跟進的時候,回到家,連妝都來不及卸妝,一倒床就會睡過去。
想到這,沈確莫名想起了回憶裡的某個畫麵。
那天的陳昭從一個酒局回來,他也麵臨期末考試,為了不讓人失望,沈確挑燈夜讀,專心把最後的知識點都裝進自己的腦袋裡。
他知道那天陳昭去慶功酒局了,他還在電視上看了轉播,從諸多鏡頭裡找到了那個一掃而過的身影。
他第一次看陳昭穿著翡翠綠的綢緞裙,哪怕隻有幾個快速閃過的鏡頭,他也覺得耀眼的好看,其他的人都隻是背景。
而後續的慶功宴,總是免不了碰酒。
在她彆墅裡住了一年,沈確已經摸清了她的一些日常行程。
所以那天從學校回家的時候,特意從便利店裡買了兩杯她偶爾會喝的牛奶。
玻璃瓶,瓶口還纏了一圈黃色的紙帶,沈確注意到,每次她喝的時候都喜歡把紙帶取下套在手指上轉圈。
彼時的沈確則盯著那兩瓶被自己反複熱的牛奶,猜測著她今晚是不是不會回家。
同時也學著她的模樣,把黃色的紙帶套在自己的手指上轉動著,腦子裡的知識點,在不經意之間就換成了陳昭的臉。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陳昭的車也在車庫門前停下了。
她滿身疲憊地走進屋子,在樓梯上看到欲下樓的沈確。
頓愣之際,陳昭忽然朝他伸手:“過來幫個忙,扶我一下。”
她喝多了,有些暈乎,更多的是乏力。
沈確怔愣,可不等他反應,陳昭已經拉過他的胳膊,帶著香氣的身子整個就靠了過來。
嚇得沈確慌忙伸手,但又不敢用手掌觸碰她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局促之下隻得用自己的腕骨抵住她的腰身,肩膀借力給她靠著。
然後再慢慢帶著她往房間裡挪動。
那時的陳昭,好像一個燙手的山芋,讓沈確渾身都像被燙一樣,尷尬到目光都不敢多抬。
青澀的臉早就像熟透的紅柿子。
將陳昭放下來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身想離開,可轉身過後,又聽到高跟鞋甩到一旁的聲音,以及陳昭疲憊的喚聲。
“阿確,幫我……去拿下卸妝棉好嗎?”
她閉著眼睛,喃喃自語一般,聲音很小,但還是被沈確聽到了。
他看了一眼衛生間,在一堆的瓶瓶罐罐裡找到了卸妝棉,和卸妝水。
可他不會用,隻能從兜裡拿出手機,從搜索引擎裡找到具體的卸妝辦法。
然後深吸一口氣,輕手輕腳的走到陳昭身邊。
她如想象中那般睡了過去,妝容在臉,很明顯。
沈確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出手幫她,一番掙紮後,他還是按照搜索來的方法,一步步的照做。
他在床邊蹲下來,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出手,生怕吵醒了她。
然而睡夢中的陳昭毫無清醒之意,哪怕沈確給她扯下睫毛,她連眼珠子都沒有動過。
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褪去濃墨重彩,出乎意料地清麗。
精巧又柔潤的五官,在沈確的心裡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如果,他是說如果。
陳昭身上沒有無形的刺,就像睡著的時候,永遠那般溫柔,也許那一晚過後,自己也不會被刺到遍體鱗傷。
也許他還能有更多的機會,爭取和她在一起。
隻可惜,冷靜又克製的陳昭,永遠都是理智的,她的性格可沒她看起來這麼溫和。
他正陷入沉思,蔡奇忍無可忍地怒喊起來。
“還能不能行了!!我的哥哥!我們可以回去了嗎?你愣什麼啊?”
沈確被強製拉回思緒,看到那小子著實累到了,一把將梯子扛過來。
“想吃什麼,犒勞。”
一提起吃的,蔡奇的兩隻眼睛瞬間瞪大了!滿心歡喜,態度也像順毛的小狗,馬上軟和下來。
略顯……諂媚。
“哎呀,確哥你又請客,多不好意思啊,不過我想吃烤串,去東姨家吃,啊,不對!東姨家好像沒開門,她說這兩天是準備去首都她兒子家的!早幾天就在島上叫嚷了。”
“東姨要去找他兒子了?”沈確有些詫異。
“可不是麼!這兒子自從上大學後離島,就再也沒回來過,現在都在外麵娶妻生女了,老母親啊也沒見過兒媳婦。我聽說那女孩是首都本地人,總之!東姨能去見她兒子是件好事。”
“你知道她很熱心的,這次過去,殺雞宰鴨,忙前忙後,燒烤攤都幾天沒出了。所以……我們換一家!去宋哥的小酒館。”
蔡奇頓時來了興致,轉身扛過梯子,活力滿滿地跑下坡。
沈確三步一回頭,唇角微勾,眼底閃過彆有深意的目光。
次日一早。
陳昭洗漱的時候,發現康老師站在樓下衝她招手。
“昭昭。”
陳昭有些詫異,加快速度後從窗戶裡探出頭來:“康老師?”
“昭昭,我先生昨晚已經把方案做出來了,我想著你今天有空的話到我們那去看看,順帶去吃個早飯吧。”
“好,我馬上下來。”
陳昭儘快穿上外套,一邊整理頭發一邊下樓。
康老師脖子上還掛著一個輕便的相機,她笑容滿麵地跟陳昭介紹:“昨天我一直在小島上逛,本來想叫你一起來著,但我看你在路口那家脆魚飯店幫忙,我就沒叫你了。”
“我找到一個小島上的好地方,帶你過去瞧瞧。”
陳昭不知道康老師所說的好地方是哪裡,然而等她到那的時候,的確驚訝了一下。
一整條小道,兩旁都種滿了三角梅。
這幾天氣溫暖和,陸續開了不少。
若等四月份到來,開春之後,這條路那就更好看了。
而小路兩邊都是一些文藝的小店。
有小酒館,也有烘焙,還有咖啡店。
裝潢挺彆致,此前她真沒注意到這個角落。陳昭來到小島後基本上都在碼頭和海岸附近溜達。
這條路已經是上山的路了。
此刻康老師熱情為她介紹:“在這裡開店的啊都是一些年輕人,這條小路直通前方的蒙口火山地質公園。”
“就前方那個岔路口,我們去那裡吃海鮮粥,特彆特彆的鮮甜!”
“對了,如果你不著急看方案的話,我們吃完後還可以過去看看那個火山地質公園。”
對此陳昭毫無意見。
這家的海鮮粥食材和芬姐他們店一樣,都是漁船現場捕撈上來的海鮮,蝦,貝等,與米粥熬煮在一起,滿滿一碗都是大海的鮮味。
海鮮的清甜和米粥的綿滑結合得十分夠味,那麼一大碗,陳昭幾乎是不帶猶豫地全部吃了下去。
康老師也吃得見底,對這海鮮粥啊那是讚不絕口。
“新鮮的海鮮味道就是不一樣,我家那邊想吃一口海鮮都難,內陸連海都沒見過。”
“這次啊,還是我人生第一次看海。”
陳昭見她滿臉的幸福,自己也忍不住被感染露出笑意。
不由得支起下巴問道:“康老師你以前就沒想過是出來看海嗎?”
“年輕的時候都在忙於生計,退休後又幫著兒女帶孫子,雖然有過好幾次出來旅遊的想法,但每次都被事情拖著走。”
“現在也總算是如願了,等咱們民宿房子弄好,還能住久一些,我這心裡光是想想都開心!!”
陳昭支著下巴,也是第一次這麼耐心,這麼放鬆地去聽彆人講他們自己的故事。
而且她還能從其中感覺出幸福,這種感覺很奇妙。
康老師和她一路聊到小路儘頭,他們遠遠就看見了佇立在小路儘頭的那塊牌匾。
而牌匾的前方,則是一望無際湛藍的海洋!
火山熔岩壯觀而神秘,綿延在藍色海洋的接壤之處。
興許是天氣忽然好了,他們不用潛水,都能在淺海的地方看到活珊瑚。
康老師拿著相機拍個不停,陳昭便將這些景色一一用眼睛記錄下來。
對她而言,當下的感受比借助輔助工具長久保留更重要。
然而兩人閒逛了一圈後,忽然聽到小孩的哭聲。
康老師與她相視一眼,兩人下意識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撥開草叢之後,赫然看到兩小孩摔在泥巴堆裡,滿身都裹滿了黃泥巴,像個泥塑小人。
兩小孩估計是沒注意到草叢後麵這塊泥巴地,不小心給摔下去了。
雖然不高,但濕泥巴太滑,難以上來。
這才嚇得哇哇大哭。
康老師一看,趕緊安慰他們:“哎呦寶寶們彆哭,奶奶帶你們出去。”
說著就要上前幫忙,陳昭見狀,立刻攔下康老師:“康老師我來就行了,你彆滑著。”
陳昭小心地上前,雖然踩在軟爛的泥巴地有些不舒服,但救人要緊。
可沒想到她剛伸手,想把小孩拽上來的時候,小孩重量一加,她腳下猛地一滑,竟也摔了進去!
一道涼意濺到臉上,她就知道,糟了。
她這是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吃屎。
自己這張臉肯定是不能看了。
這可把康老師急得:“哎呀昭昭,昭昭你沒事吧?!!你疼不疼啊。”
而身邊的小朋友在看到她滿臉泥巴的時候,忽然被逗笑,害怕地抱住陳昭又哭又笑。
陳昭趕緊安慰:“我沒事,康老師你彆急,小朋友們也彆害怕啊,你看我和你們一樣摔下來了,都成小泥人了。”
康老師見她沒事後才放下心來。
“你沒事就好,你們先等等,我這就去找人過來幫忙啊。”
陳昭本來還想著把小孩托上去,但泥地實在太滑,沒有能抓住的地方,試了兩次,那小男孩是個手指甲裡全部都是泥巴還是沒上去。
隻能老老實實地等康老師帶人過來。
在此期間,兩小孩有她的陪伴也不害怕了,小女孩更是記起來:“你是住在隔壁樓頂的阿姨!”
陳昭仔細看了看,這才認出這是她住所鄰居家的小孩。
每天都爬樹,被她媽媽揍哭的那位。
陳昭失笑,打趣道:“原來是你呀,我看你天天爬樹,這個坑怎麼爬不出去了?”
女孩認真告訴她:“因為這些泥巴太滑了,爬樹不一樣,樹乾上很多的落腳點,和我們的手也有摩擦力,不打滑。”
沒想到懂的還挺多。
不過陳昭並不擅長和小朋友打交道,而且平常也接觸不到這麼小的孩子。
所以搭不上腔,偶爾聽他們說方言,自己還得豎著耳朵聽好幾遍才反應過來。
小女孩很是驕傲地在她麵前“炫耀”他們的家鄉話,還說要教陳昭。
陳昭不甘示弱,索性也教他們說起了明港話。
然而這時康老師搬救兵過來,人一到場,看到這三個泥人,他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來人是楊碩。
他笑眯眯地盯著陳昭,也不著急拉她上來,而是先找來相對平整的石塊放在坑邊上。
一邊準備還一邊笑道:“陳小姐,你……還好吧?”
陳昭倒也不急,若是換做以前,她絕對不允許自己狼狽成這樣。
不過現在卻彆有一番意思,小男孩都直接擺爛了,知道有人來救,他索性在泥潭裡滾了個遍,還拉著陳昭看。
“阿姨你快看,我就是最最最正宗的小泥人!!”
這一刻,陳昭是真的被逗笑,餘光瞥見一隻手伸來,她下意識地抓過去。
然而轉頭之後,並不是楊指導,而是沈確。
她微微愕然,下意識想縮手已經來不及了,沈確一把將她撈起,右手順勢摟過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就這樣抱到了地麵。
一旁的楊碩也順勢將兩小孩給抱起來。
陳昭耳根微熱,沈確沉著目光看向她,忍不住輕笑:“他們是正宗小泥人的話,你豈不是正宗的大泥人?”
陳昭見他還沒放開自己,彆開目光想要後退,結果反被他拉住腕骨,被拉近跟前後替她扒拉了下頭發。
在旁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姐弟,可陳昭卻莫名發怵,擋下他的手,毫不猶豫地退到康老師身邊。
康老師連忙將包裡的濕巾遞過去:“快,快擦擦,這天還是涼的,彆冷到了,咱們快回去換衣服。”
沈確眉眼微動,目光緊緊地黏過來。
既然是要恢複到從前關係的人,她為什麼靠近自己時還會有這種局促的反應?
他沉下目光,嘴角輕動,提起步子便牽著陳昭的手走出去。
“楊指導,我先帶我姐坐我車回去了,小孩你負責。”
楊碩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就不見了。
此時陳昭盯著被他緊抓的腕骨,秀眉微蹙,想提醒他,卻又不知怎麼拒絕才好。
最終還是甩開手,淡然問道:“你開車過來的嗎?”
沈確並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盯著她甩開的那隻手,彆有深意地反問:“不是說好要回到當初的家人關係嗎?你在緊張什麼?”
陳昭一頓,瞬間麵色坦然地露出笑容。
指著路旁的自行車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