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並沒有煙癮,隻是興致上來,偶爾會想。
而沈確當然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她抽煙。
仔細想來,第一次看見她抽煙,還是在他被接回深水灣住的時候。
那段時間,新麗麵臨改革,她很忙,忙到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影子,哪怕沈確試探性地給他發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過了幾天後,會偶爾回個簡短的信息過來。
至此就沒有然後了。
沈確自打回到學校重新學習後,就住校了。
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他不想麻煩任何人,哪怕當時陳昭覺得她家有阿姨照顧,自己並不麻煩,他也不肯。
以為他是忌憚陳家的其他人,便明確和他說。
“是我帶你回家的,任何人的臉色你都不用看,在家住著,阿姨能照顧好你。”
但他還是拒絕了:“住校能讓我更沉浸式地學習。”
這個理由,陳昭再沒法反駁。
學習為上,他那麼愛學習,自己哪有不滿足他的道理。
住校的日子他並不覺得枯燥,那個時候他心無旁騖,隻想好好上學,不能讓任何人失望。
到了周五,寢室裡的人接二連三地回家,沈確送走他們,自己開著小台燈坐在書桌前做題。
鋼筆在指尖轉動,心裡卻不由得想起剛剛室友離開前說的那句話。
“我很想家了啊,恨不得天天在家住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住校的苦逼日子啊。”
家……
他也想,隻不過他心裡的那個家,並不被他人承認。
而那個最為原始的家,也早在記憶中被蒙了塵。
就在他心思飄外之際,陳昭開著車到了他學校門口。
“收拾東西,回家。”
聽到她那通電話時,沈確的心一下子雀躍起來。他瞬間起身,想都沒想地快速卷起所有書本,一路狂奔。
潮濕的夜風灌進了肺部,發絲被風吹起,露出了他寬闊白淨的額頭。
少年乾淨澄亮的目光,遠遠鎖定在校門口的那輛商務車上。
陳昭緩緩搖下車窗,將嘴裡叼著的那根煙拿下,示意他上車。
這就是沈確第一次看到她抽煙。
等他坐到了副駕駛後,陳昭將煙掐滅,特意打開所有車窗啟動車子。
等晚風吹了一會後,才問:“還有味道嗎?”
沈確搖搖頭,鼻子裡隻有街道晚風帶來的涼意,還有車內淡淡的皮革與無花果香的交織。
煙味早已散儘。
回去得有些晚,阿姨已經下班了,猜到是這種情況的陳昭,路過一家麵館時帶沈確去吃了個夜宵。
但即便臨近深夜,她也是接了好幾通電話,以至於麵都坨了,電話還沒打完。
沈確默默的讓老板又煮了一碗新的麵條。
陳昭並未發現,吃的也很香。
回到車內時,陳昭看到了他鼓鼓囊囊的書包,偏頭問他:“學業很重吧?”
休學一年重新回校,肯定沒那麼容易。
就像那段時間的陳昭,新麗改革,內外都出了點問題,她隻能夜以繼日地周旋在各種事情裡,忙到一天下來,也就剛剛吃了那碗麵。
好不容易來得得空時間,不等沈確回應,她忽然催促著沈確下車。
然後帶著他走到附近的一處公園山腳下。
明港的紫竹山,是整片區域最高點。
晚上大門關閉,陳昭則帶著沈確從這條小道進入,她脫下高跟鞋,將風衣的腰帶解開,掛住鞋子彆在腰間後,又捋起袖子示意沈確:“要不要陪我爬到山頂?”
沈確還是第一次看到昭姐這麼出人意料的形象。
印象中的她,總是不言苟笑,端莊又克製,不管和誰都保持著一種恰當好處的距離。
以至於被帶回明港好些年,他對陳昭,都是客客氣氣,無比禮貌的。
可這時的陳昭,卻在他的心裡變得更親近一些,麵相都柔和了。
他們花了兩個多小時才爬上去,如果讓沈確一個人爬的話,四十分鐘頂了天。
可陳昭沒體力,滿腔的雄心壯誌,在爬了不到二十分鐘後就已經被擊潰。
硬是被沈確連拖帶拽地拉到了山頂。
兩人坐在山頂的椅子上,看著山下的明港星星點點,深深吸著足夠飽滿的氧氣。
陳昭更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一時沒收住,又彆了一根煙。
燃起後才注意到沈確看過來的眼神。
她感到抱歉地說:“沒熏著你吧?”
沈確笑著搖搖頭,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
“昭姐,我如果考回內地上大學,選擇一個不是那麼熱門的專業,距離明港還有點遠,你會對我失望嗎?”
陳昭笑了笑,故意吐出一個煙圈。
“姑姑帶你回明港的初衷,不是想把你當成親生兒子綁在身邊,就算姑姑有孩子,她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我們隻希望你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好好的活著,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人生,平安順遂,前路坦蕩就好。”
“人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活著。”
她那時的意願,就是接過外婆手裡的集團,成為能讓外婆感到最驕傲的人。
所以沉浸其中,將攀爬的事業視為每一年的目標。
而沈確,也一直按照她的話活著。
除了某個意願永遠達不到以外,其他的生活是挺滿意。
那也是沈確第一次對陳昭有了除高高在上的姐姐外,還生出彆的印象。
再回到現在,兩人隔著一條馬路相望,陳昭已經將煙掐滅,揮手和他問了好。
但這時,陳昭身後的巷子裡傳來了吵鬨的聲音。
她回頭看去,隻見一個女孩固執地提著個鐵桶,手裡還拿著一些卡片什麼的,毫不猶豫地往鐵桶裡麵扔。
鐵桶裡竄出的火苗,將那些東西吞噬為灰燼。
女孩哭著憤怒道:“大不了以後我不追星了,再也不買這些沒用的東西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從來就不需要你為我大半夜累死累活的也不睡覺,跑去彆人的小作坊裡壓米皮,上次你手指受傷住院,上上次又是過度勞累昏迷進醫院,你怎麼都不替你自己想想?!”
她歇斯底裡地把那些卡片,信紙和書籍全部丟到鐵桶裡,整個人也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跪坐在地,嗚咽起來。
“你是我媽!是我唯一的媽媽!我不想讓你為了我那麼辛苦,你就不能好好的嗎?”
“窮點就窮點,大不了我就省一點,哪至於你大半夜的給人家去打工,就為了給我湊演唱會的票啊,哪有媽當成你這樣的啊?!”
沒人知道此時她的懊悔,心疼,和憤怒。
陳昭看見,鐵桶後麵的暗色裡,是脆魚飯店老板娘芬姐那張局促的臉。
她麵對女兒的接連怒吼,眼眶濕潤,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陳昭意識到自己闖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儘可能地將身影藏匿在拐角處,不讓人發現。
不然當事人定會覺得難堪。
隻不過那陣夜風,把一些飄出來的卡片和信紙吹到陳昭腳邊。
她低頭一看,發現照片上的男人還挺熟悉。
想了一下,記起了他是個男明星。
巷子裡的事情還沒停歇,女孩發泄式的吼完後,極力克製了下情緒。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為了我著想,可是我不需要你為我付出一切啊。”
“我寧可被你打罵一頓,說我敗家子,說我白眼狼都行,可你不能……不能自己去遭罪,然後再縱容我去做那些沒良心的事!”
“家裡沒錢,你大可以和我說,我不覺得有什麼。沒錢有沒錢的活法,有錢就有錢的活法。演唱會算什麼?我不去看就是了!可是如果你……如果你身體再累出毛病來,你讓我怎麼辦?”
一股腦說完後,女孩狠狠抹淚,情緒崩潰到難以開口。
最後隻撐著僅有的理智撂下一句。
“以後你如果再為了賺那點錢,不顧自己的身體,強撐著去乾活,那我也不讀書了,我就去打工!”
說完便衝進飯店後門,鐵門被拍得哐哐響動。
芬姐沒去追,反倒是急急忙忙地去把鐵桶裡的東西倒出來,想去撿回那些卡片。
此刻陳昭看見沈確想上前,立刻抓住他的手,將其拉到跟前,壓著聲音示意他彆出聲。
沈確心裡一咯噔,看著近在眼前的女人,以及自己幾乎要燒起的掌心,血液幾乎在那一刻倒湧。
陳昭不想彆人揭穿芬姐的狼狽,換位思考,她如果是此時的芬姐,肯定也不想被人看到這一幕。
她把沈確拉到一旁去,等遠離了巷子才開口問。
“你認識芬姐是嗎?她女兒看起來好像不大,他們家很困難嗎?”
幾次在脆魚飯店吃飯的經曆,陳昭大概能看出來,這個家庭並不富裕。
而且整個飯店也隻有芬姐一個人,包了後廚,收銀等所有的事務。
有時候會見到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來幫忙,但他們年紀都不大。
她忍不住好奇起來:“剛剛那情況,大概是老板娘想讓女兒去看演唱會,所以半夜去幫工被女孩發現,女孩還是心疼她的媽媽,不過小犟骨頭不會說話,她……”
陳昭沒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見沈確的目光彆有深意地往下垂看時,她才停下來:“你好像並沒有聽我說話?”
沈確嗤笑一聲,毫不猶豫地舉起兩人交握的手問她。
“昭姐,這,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