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車無意停在了明港的江岸邊,左邊是霓虹閃爍的繁華商夏,右邊則是星星點點的江河公園。
麵向港口最繁華的地段,還有煙花從那個方向傳來。
一聲接著一聲,一時間他有點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和煙火的響動。
直到車門被開,抵到他的後背,沈確才連忙端正身體,收回蔓延到邊際的思緒,認認真真地看向陳昭關心道。
“昭姐,你還好嗎?”
彼時陳昭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她把那條臟汙的裙子隨手扔在了街邊。
但那條裙子穿的亂七八糟,腦袋套進了肩帶裡。沈確想為她整理,可伸手在距離觸及她肌膚的那一厘米時,心跳如擂鼓,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他規規矩矩地撿起臟衣服放到後備箱,重新走回車門處,陳昭直直的看向他說:“去暨明碼頭,看看日出。”
沈確從來都是溫順聽話的,陳昭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她想看暨明碼頭的日出,想必是思念剛過世不久的姑姑。
這觸及到沈確心內的柔軟,他扶著陳昭折回後座,替她係上安全帶後,便將車開去了暨明碼頭。
初夏的明港早就熱浪一片了。
那晚,陳昭竟然從她的車子後備箱裡拿出了一塊野餐墊,放到海灘上就地睡下。
不管沈確說什麼都毫無反應。
無奈之下,沈確隻好陪著一起躺下。
明明是自然而然的動作,卻因為不經意地觸碰她的手肘,讓準備躺下來的沈確忽然停止了動作。
他上半身懸在空中,頓了一會後還是起身,獨自坐在柔軟的沙灘上,靠著石頭將就了一晚。
他們看到了日出。
淩晨四點,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然而垂直往上的頭頂處,還是滿天的深藍。
海岸線上的亮光伴隨著早霞緩緩而起,陳昭光著腳站到了海浪與沙灘交接的地方,融入日出的背景。
那個帶著孤寂,卻又好看到驚豔的背影,就此在沈確的心裡記下烙印。
那時,她穿著的就是照片上的這條裙子。
是自己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也是……沈確第一次動心的時候。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他對昭姐的心思,開始了變化。
沈確是這樣猜測的。
然而此刻陳昭的手機,卻命運般的回到自己的手裡。
這不得不讓他好奇,所以他看向蔡奇:“手機怎麼在你這?”
蔡奇一瞧,八卦心起:“你認識這手機主人啊?我剛剛瞄了一眼,這手機屏保上是三個女的,都是大美女啊!”
他還想伸長脖子看一看,卻被沈確一掌拍到一邊去。
“我的確認識,手機我來還給她。”
蔡奇嘖嘖兩聲,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我說哥,這幾天你可是奇怪的很啊,到底遇著啥事了?和我說說唄?”
“你昨天晚上回來那樣子就跟要吃了我似的!我可一句話不敢多問。現在看到這手機,怎麼反倒覺的你心情好了?是不是和手機的主人有關?”
沈確收起手機,同時也幫蔡奇收起他的八卦心。
然而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看去,屏幕上來了一條備注為孟均的消息。
【等你回明港我接你。】
信息很短,一行字的距離足以看全部。
沈確沉默地按了關機鍵,重新打開了他的報告書。
不過他滑動鼠標的頻率越來越高,似是很不滿,這種平靜的瘋感持續了很長時間,以至於讓蔡奇心裡尤為不安。
他皺著眉頭從櫃子裡拿出一罐八寶粥,正要遞過去討好試問,沈確忽然起身下樓。
“哥,哥你去哪啊?”
……
陳昭回到西沉島已經是傍晚了。
整整一個白天,她跑了幾家銀行,跑了派出所,打了無數個電話,把該補辦,該掛失的幾張銀行卡都處理完畢後,又去臨時買了一台手機,把電話卡也給補上了。
他對聆海市區不熟,多虧了楊碩,才能在一天之內把這些事都辦好。
本想請楊碩吃個晚飯,但楊碩卻說島上一家咖啡店的咖喱皮皮蝦飯包很好吃,他很想吃那口了。
陳昭驚訝還有咖啡館,畢竟前兩天她在島上並沒有看到什麼時髦的店鋪。
就連芬姐那家脆魚飯店,都是她看著最大的餐館了。
楊碩一聽,笑道:“小島上還有很多隱秘的地方,我要是有時間就聯係你,我帶你去轉轉。”
“雖然說小島還沒正式對外開放旅遊,但現在也有一些外來客,開客棧,開咖啡酒館,開清酒吧,隻是數量少而已。”
陳昭微微一笑:“改日我去看一看。”
上島之後,楊碩帶她去了一處她沒到過的海灘邊。
高樹下有幾間移動的小屋,上麵寫著小賣部,快餐廳,以及……那間最有特色,外形是一個香蕉的咖啡小店。
楊碩喜歡吃的咖喱皮皮蝦飯包,味道也的確不錯。
反正比脆魚飯是要好吃很多,也可以改善她這幾日來的素麵胃了。
殊不知,不遠處的淺海處,蔡奇端著八寶粥,像隻橫走的螃蟹似的滿臉興奮地跑到海水處,一手拉過沈確。
“你上司,楊指導,他談戀愛了!!”
沈確渾身濕漉,他抹了一把臉,皺著眉頭看過去。那眼睫,頭發,全部在滴水。
不等他開口,蔡奇拉著他來到一棵樹後,指著咖啡小屋前麵的兩個背影,激動道。
“看見沒?我確定我沒見過那女的,楊指導剛剛和她吃了飯,還貼心的給她倒水!那人,大美女啊!大美女!”
“楊指導單身老漢,三十七八了都沒個老婆,我就覺得肯定有鬼,原來是藏著這麼大的美人呢,我去!你領導真是深藏不露,真是……誒,誒你去哪?!”
沈確墨黑的雙眸凝視他,卻又懶得和他廢話。
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那個背影是陳昭。
他現在可是在外麵辦公的人。
然而沒走幾步,楊指導竟叫住他:“沈確!”
“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去學校幫張教授送資料,協助開輔導會麼?這麼快搞定了?”
此刻的陳昭,一臉沉靜地看著沈確。
淨短的碎發濕透一片,上身隻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平時看似輕薄的身子卻是線條鋒利。
在他身上,反差,矛盾被體現的淋漓儘致。
陳昭曾在一次畫展上看到過一張男性的人體畫。
當時她就想到了沈確。
釉麵白瓷,溫潤剔透。
越長大,就越像無暇的白瓷瓶,纖瘦俊逸。
不得不說,他天生的外形條件,是老天爺賞飯吃。
赫茲地區的少數民族,是唯一的白種人。
雖然高原紫外線強,很多本地人都被曬的看不出原本的膚色,但十三歲的庫爾馬西,除了臉以外的地方,都白白淨淨。
不同於其他孩子,他是個很典型的混種人,沒有本地民族那般五官體量大,中和了漢人的淡顏,看起來就恰當好處,少了攻擊性,但那雙眼眸持久鋒銳。
以至於他二十歲的那一晚,自詡克製的陳昭也沒把持住,被他的純淨和天然的野性而吸引。
人的本能就是如此而來。
此時她唇角帶著一點笑意,蔡奇頻頻轉頭看她,覺得這張臉確實漂亮,但又有點熟悉,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而沈確隻是找了個借口回應楊指導,目光看都沒有看陳昭一眼。
可陳昭卻知道,他這些所謂的送資料,無非都是借口。
大概一如此前自己的猜測,是與她同住一屋簷,讓他不自在了。
所以才寧可搬出去住幾天,不想彼此尷尬和困擾。
不過陳昭並未戳穿他,而是在楊指導要請他吃皮皮蝦飯包的時候,在吧台下把大門的鑰匙遞到他手裡。
指尖的忽然觸碰,似電流一般觸動沈確。
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感忽然傳入。
頃刻間他捏緊鑰匙,聽到陳昭坦然自若地小聲說。
“今晚回家。”
這就像一條死令,壓著沈確,但又莫名的令其嘴角上揚。
陳昭想,也許自己的確給他帶來了無形的壓力。
反正現在過渡期也過了,今天下午楊指導還特意幫她找了間空房,是村裡的一間閣樓,她隨時可以搬過去。
既然決定和康老師他們合資,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小島。
另外找個房子就額外重要了。
晚上她特意挑了趙寫茹空閒的時候,用新手機給她打去電話,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今天離島後陳昭借楊指導的手機登錄了平台,剛好看到趙寫茹的私信。
附帶了她的電話,陳昭就此聯係過去。
趙寫茹聽她這短短幾天的離奇經曆,一時哭笑不得。
彼時的她還坐在辦公樓裡,俯瞰著趙氏大廈下的車水馬龍,不禁問她。
“昭昭,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你和沈確在一起,不會覺得尷尬困擾?”
要知道,當初她因為和沈確那一晚的事,懊悔自責了許久,甚至大病一場,借著出差的借口,在趙寫茹的彆墅裡躺了整整半個月。
而且兩人曾經親密無間的關係,也因為這層窗戶紙的捅破,整整七年沒有過多的聯係。
隻有偶爾的節日問候,當然,他們兩人更多的事情,趙寫茹也沒有深入詢問。
她隻是不想讓陳昭陷入當初的那種自責之中。
陳昭平靜地說道:“不會。”
“那件事過去很久了,沈確在我眼裡,永遠都是馬西。是我和姑姑從帕米爾高原帶回來的孩子,姑姑就是希望他能和正常人一樣,人生過得順利一些。”
“現在他做到了,我由衷為他高興,我相信他也會有分寸。”
隻是一個出格的錯誤,七年過去,雖說不指望完全修複,但至少也能彼此平和,默契地將關係撥正。
“寫茹,他是姑姑視為孩子的人,就隻會是我弟弟。”
“所以有些事不用擔心。”
陳昭信誓旦旦地說著,口吻無比篤定,可是掛斷電話後,卻看到沈確筆直地站在門口。
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的身影,說不出是何種情緒。
對視不到一秒,他就勾起唇角,將鑰匙隨意地丟在鞋櫃上。
他的“不屑一顧”,陳昭確定他剛剛聽到了自己說的那些話。
他本來想把手機還給她,但坐到椅子上後忽然反悔,順勢放回了衣兜裡。
因此椅子往後半仰著,後腿支地,他壓著椅背慢慢地搖,漫不經心地喝著水開口。
“昭姐就這麼肯定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