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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鯨 十三春夏 4384 字 4個月前

“早在300多年前,康熙年間就有書籍記載,聆海有‘大魚’,但後來隨著環境變化,‘大魚’的數量急劇減少,我們國家一度被認為沒有大型鯨類生存了。”

團隊為首的中年男人言語溫和地彎著腰,和小朋友們耐心講解。

其中一個小朋友舉手發問:“那我們為什麼現在又有了呢?”

男人笑著說:“可能是近年來的海洋環境變化,我們研究人員呢又日以繼夜地追鯨觀測,在三年前就發現了分布在這裡的大型鯨類群體。這些海洋巨人又重新回到我們身邊了。”

“西沉島是我們國家唯一能穩定看到鯨類的地方,而這個“唯一”的背後則是人類與動物之間一場‘失而複得’。”

在男人講解的背景音中,陳昭戴上太陽帽,想回船艙坐一會。

然而沒多久,一個黑色身影便坐在了她對麵。

那雙鋒銳的眼睛,墨黑的瞳孔就這樣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他握著一支鋼筆,眉梢輕挑:“昭姐,你還真是……不會錯過任何一場觀鯨活動。”

“多年不見,怎麼?不認我這弟弟了?”

陳昭抬起眼眸,見他脫下衝鋒衣外套,嘴角還勾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這模樣,哪裡還是當初寄養在陳家那個乖巧聽話,溫柔體貼的沈確?

更像是哪家浪蕩又不正經的公子哥,來這打零工了。

他轉動著鋼筆,平靜地把手裡的客房路線圖遞到她手裡,咬牙輕懶:“不知道長公主你能不能住得慣。”

撂下這話他便轉身離開了船艙。

時隔七年,準確來說,五年沒見了。

她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沈確二十歲生日過後,他便外出讀書,直到五年前她結婚他回來過,後來便一直留在了聆海,再未踏足過明港。

他是被自己拋棄,被陳氏趕出去的外人,所以他過的如何,陳氏沒人關心。

隻有陳昭知道。

但自己也從未找過他。

直到這次,當然,她也不是特意過來找他的,隻是單純想過來看看這個新鮮的小島。

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沈確被帶回明港那年,才十三歲。

當時在競爭陳氏繼承人的陳昭,為了拿下集團核心高層的肯定,毅然選擇和姑姑遠赴千裡之外的赫茲少數民族地區,進行一場新麗集團前所未有的慈善活動。

這個國內最後一支馴鷹遊牧民族,在帕米爾高原從未遠行過。

那時她第一次去這種貧苦區,當天水土不服便臥床感染,燒了整整兩天。

姑姑為她找來了赤腳醫生,而十三歲的小馬西,則跟在醫生的身邊,怯生生地為陳昭端茶送水。

陳昭拿出帶過來的麵包送給他。

乖巧的馬西用蹩腳的漢語,說了一聲謝謝。

後來陳昭在上完洗手間的路上,看到一群穿著破破爛爛的大孩子,圍繞著馬西,拽他的頭發,踢他的腳,而他則張牙舞爪地想要反抗。

卻無奈力氣有限,被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人踹倒在地。

黢黑的臉上臟兮兮的一片,還被人抹了馬糞。

陳昭嗬斥一聲,嚇退了那些孩子,橫抱起小馬西,用自己好不容易打來的清水給他洗臉。

姑姑回來後覺得他可憐不已,一臉心疼地哭出了聲。

那個晚上,陳昭才知道,小馬西的父親在牧羊時墜崖而亡,母親則和彆人跑了,一起遊牧的兩個家庭見她可憐,便每家每戶給他點吃的度日。

但他卻被那些家裡的大孩子欺淩,晚上也隻能睡在無人打理的帳篷裡。

後來在他們臨行前的兩天,姑姑看著遠處牧羊的小馬西,對陳昭說道。

“他們很快就要去夏牧場了,但馬西與他們而言是個累贅,我聽說那些人在商量著將他丟去赫茲城內的孤兒院,但……我知道那個孤兒院,並沒幾個人。”

“阿昭,姑姑想……帶他回明港。”

陳昭看著當時被水浸濕滿頭的小馬西,就好像看到了玻璃倒影裡的自己。

她也是被父親丟下的孩子,這種突如其來的共情感仿佛要令她窒息。

幾乎想都沒想地點頭應下:“姑姑有這想法的話,也沒人能阻止你。他是個乖巧的孩子。”

但那時,作為高原上的雛鷹,十三歲的庫爾馬西,與明港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格格不入。

好在,他是極其聰明的。

陳昭從回憶中抽離,剛好被小朋友的一聲尖叫拉回思緒。

“鯨魚!鯨魚!”

但很快他的嘴被老師捂住:“噓,我們不能打擾它們。”

隻見不遠處的海岸線內,一塊塊三角背鰭在海麵浮現,波光粼粼的水麵下,是一隻隻張口覓食的龐然大物。

遊艇上的所有人舉起手機,爭先恐後地想要拍到那一閃而過的瞬間。

不得不說,他們還是很幸運的,出海沒多久就看到了鯨群。

但這個驚喜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隨著海上的風浪逐漸變大,他們不得不提前回港口。

為時兩天的活動,要在西沉小島休息一晚。

對於這個尚未完全開發的半旅遊小島,很多都是最原始的形態。

眾人一下船,領到各自的房間鑰匙後便四處活動了。

陳昭還留意了下那個身影,然而他們在出港口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人影了。

她收回眼神,把剛才拍到的那張布氏鯨的圖片,發給了趙寫茹。

很快,她的電話便響起來了。

剛接通,趙寫茹淩厲的聲音便如雷貫耳的出現,還夾雜著公司開會前的討論背景音。

“你手術後不好好休息,跑那麼遠去觀鯨?陳昭!你怎麼想的?”

在此之前,趙寫茹覺得這世上最難搞,最任性的人,就是她的親妹妹趙珈宜。

現在看來,陳昭才是悶聲乾大事的人。

“趙寫茹,這也是我的下一個人生項目,我打算在這裡開個小賣部。”

“哈?你放著新麗集團的董事長位置不要,你要去當小賣部老板?你怎麼不乾脆再找個老實人二婚再回歸家庭啊。”

“說實話,你這詛咒有點惡毒了。”

她淺笑一聲,掛了寫茹的電話,找了個看起來簡陋,但也可能是島上唯一一家餐廳吃了個脆魚飯。

在明港,陳昭有專門的阿姨負責每日吃食,手藝非常好,她曾跑遍各地,算是一個包容胃。

可唯獨這份脆魚飯,帶著一股濃厚的海腥味,實在讓她難以下咽。

勉強扒了兩口後便買單走人,老板娘見她浪費那麼多,臉色不太好,用不太流利的漢語嘟囔著。

“浪費可恥啊,你不餓的話早說嘛,我就不給你做那麼多了!”

陳昭訕訕一笑。

本打算還走走,熟悉熟悉這個小島,結果天公不作美,還沒走幾步,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連一點預兆都沒有,她隻能儘快跑回住的地方。

小島沒有環境好一點的酒店,旅行社給他們安排的是一些平房臨時搭的客房,隔壁就是研究院的員工宿舍。

甚至還要跑長長的一條柏油路。

這也導致回到住所的陳昭,渾身被淋透,像個落湯雞似的。

她馬不停蹄地拿著鑰匙找到自己房間,赫然發現這間房分配得不怎樣。

屋子後麵緊挨著一條山溪,聲音嘈雜,整個屋子也無比的潮濕,連被褥幾乎都沒有乾的。

彆說空調了,連塊乾淨的毛巾都沒有。

陳昭擔心傷口,儘快換上了乾淨的衣裳,給領隊打了通電話,想提出換房間的訴求。

可對方的回應,是說房子屬於研究院的員工安排,如有需要的話,可以聯係那邊的員工。

說完便發了個地址給陳昭,讓她自己去隔壁宿舍找人。

不得不說,這趟旅程,的確出乎陳昭的意料。

她沒想過會這麼……簡陋。

她收拾了下,按照地址找了過去。

卻在值班室就被攔下了。

她和保安說明來意,保安同誌卻相當為難地開口。

“姑娘,你要換房間這事也沒什麼好商量的,每個房間都差不多,這裡也沒什麼好酒店,一開始那報名頁麵上不是都寫清楚了麼。”

“咱們這個活動啊,是咱們研究院出資,算是公益活動了,也沒收你們錢,人家孩子都能住,你怎麼就不能住了?”

“好了姑娘,你也什麼都彆說了,也就湊合一晚的事。”

保安同誌壓根不給陳昭解釋的機會,一口氣像連珠炮彈一樣說了大堆的話,然後把窗戶一關,正式拒絕她的請求。

陳昭給氣笑了,抿了抿唇打算再去小島其他的地方看看。

結果一轉身,冷不防地對上一道視線。

前方的樹乾上倚靠著一個人,就像剛睡醒似的,灰色的衛衣鬆鬆散散地掛在身上,那輪廓分明的臉上透著一股子慵懶惺忪的勁頭。

但眼裡卻滿是玩味,看來是把剛才陳昭吃癟的一幕都看在了眼裡。

他轉動著手裡的鑰匙,勾唇一笑,果斷轉身要走。

陳昭眉毛微擰,下意識地叫住他:“沈確!”

沈確身子一頓,踩著拖鞋邁著懶懶的步伐往後退了幾步,側過身子輕挑了眉頭,歪頭疑問道。

“長公主有何吩咐?”

“噢,如果是換房間的事,抱歉我也無能為力,將就住一晚上好了。”

陳昭聽出了他故作矜持的諷刺,也看出了他刻意和自己拉開的距離。

這小心眼的人,還在為二十歲生日那晚和自己生氣。

一口一個長公主,還真是諷刺到點上了。

在明港,誰人不知陳氏的長公主,陳昭。

一個隨母姓,被外婆帶大的人,硬是憑借一己之力,從陳氏家族中脫穎而出,拿下了陳董事長的位置。

她正要開口,沈確忽然又上前,把頭略低下幾分,好似一個高位者戲謔小矮墩似的調侃她。

“當然,如果你要住我房間,我可以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