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鯨 / 十三春夏
晉江文學城獨家 / 2024.12.12
01.庫爾馬西
陳昭很癡迷覆蓋在自己胸前的那雙手,骨節分明,纖細均勻。
他的每一次撫/摸,都會讓她想起遠赴海峽觀鯨時的那片海浪。
年輕,自由,又極具生命力。
隨著天空泛起的魚肚白,臥室內的旖旎餘溫漸漸消散。
那雙手將她摟得更緊,耳廓邊更是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陳昭,我計劃……”
陳昭推開他的手,眼神平靜地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你知道,我的人生計劃中沒有你。”
“昨晚是你二十歲的生日,還未來得及和你說生日快樂。但……昨晚我們也犯了個很大的錯誤。”
陳昭很快換好了一套白色西裝,此刻她薄情寡性的樣子,和昨晚意識迷蒙地抱著他說很想他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一如往常的乾練迅速,風風火火地蹬著高跟鞋離開公寓。
但實際誰也不知道,出門的那刻,她悔到雙腿發軟,跪坐在電梯門口。
陳昭深吸一口氣,滿腦子都是自己離開時,沈確滿臉失落,猶如一隻受傷的小馬臥地不起的模樣。
記憶中,他分明是姑姑從赫茲領養回的男孩,小馬西。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真正地融入了明港,融入了那時他的新名字,沈確。
她幾乎是逃離式地離開公寓,沈確裸著上半身,探出窗戶衝樓下咆哮。
“所以!昨天晚上你和我的親密隻是你所謂的錯誤一場嗎?!陳昭!你回答我!”
這聲音恍若魔音一般,縈繞在陳昭耳裡,她驀然驚醒。
回過神,麵前已經坐著趙寫茹了。
周圍還是充斥著一股消毒水味道的醫院病房。
“又做噩夢了?陳昭,我真的很好奇,困擾了你好幾年的噩夢到底是什麼,不如……趁著你大難不死,今日出院,和我說道說道?”
陳昭恢複坦蕩的臉色,垂眸看了一眼尚且還在的那對乳/房。
那雙手的觸感還在,她的命,也還在。
保乳手術做得很成功。
這反倒讓趙寫茹無法繃住情緒了,指著她胸前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她的質問。
“乳腺癌,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什麼時候決定手術的?你又是什麼時候住院的?整個明港,竟沒有一個人知道。”
“大家都還以為,敬業的陳董事長消失半個月,是和丈夫回芬蘭補蜜月,早就有一大堆記者在機場蹲點。可誰會想到,你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做了一場保乳手術,你的乳,還真了不起啊。”
她勉強用輕鬆的語氣調侃,但過後卻架不住的心疼,作為一個好友的心疼。
“陳昭,為什麼要自己承受這一切?老太太去世了,你沒了依靠,可是你還有孟均啊,他作為你的丈夫,過來照顧你不應該是天……”
“我們離婚了。”
陳昭的話一出,趙寫茹愣在了原地。
她隻知道陳昭與孟均是家族聯姻,關係不比有些夫妻那般親厚,但平日裡也是相敬如賓,更何況孟均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人。
陳昭笑她的反應,從包裡掏出一支口紅和粉餅,快速給自己上了妝。
“趙寫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還有重要的酒會出席,你打算在醫院裡一直陪我?然後丟掉你十個億的大項目?”
她抿了抿唇,微微一笑:“可是怎麼辦?即便你不把幾個億的項目放眼裡,我現在也沒時間留在醫院了。我有件事必須儘快處理,處理完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對了,你的花我很喜歡,慶祝我大難不死,我存的那些酒你可以隨意揮霍。”
陳昭也隻在趙寫茹這個老好友麵前,有些生氣和活力。
出了這扇門,她又成為了那位嚴謹沉靜,永遠不言苟笑的陳董事長。
深冬的明港還是有些燥熱,那種透不過氣的壓抑感讓她微微擰眉。
剛將手機拿出來,一輛熟悉的車便開到麵前。
陳昭快速給趙寫茹發了一條信息,將自己的行李箱交給司機,彎腰上車後忽然看到坐在車後座的男人。
他剛結束完會議,身上還穿著未來得及換下的淺灰色西裝,清雋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溫和。
不管離婚前,還是離婚後,他的嗓音永遠那麼清沉溫柔。
“身體哪裡不舒服?”他問。
陳昭淡定地坐下,不以為然地回答:“小感冒,輸了液,你怎麼回來了?”
兩個月前,他們離婚後,孟均便去了新西蘭。
隨著車輛平穩的行駛,孟均打破了車廂內的沉寂,疑問道:“我聽說你想卸任?”
陳昭作為陳氏集團唯一的外孫長女,誰都知道她努了多少力才爬到陳氏董事長的位置,接過老太太的江山還不到三年,卻要卸任?
誰也想不明白。
然而陳昭並沒有解釋的想法,隻說。
“各項事宜都已經交接完畢,孟均,關於公司的事情你該避嫌不要多問,畢竟……我們是離婚的關係。”
她難得露出個笑容,很勉強,但也耀眼地好看。
就像孟均第一次見她,在蘇拉港口的那輛環城巴士上。
他一直以為真正的陳昭隻有自己見過,彆人所見的,都是她戴麵具的模樣罷了。
可後來才發現,陳昭從未向他坦露過任何一點。
甚至讓他懷疑,在巴士上那個鮮活的陳昭,才是她的偽裝。她原本的模樣,就是這般冷漠決絕。
她的劃清界限,讓他心起苦澀,還想多說點話,孟均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立場。
而且車子並沒有往她的住所開去,反而去了機場。
陳昭訂了一班中午的飛機前往聆海。
下車前,孟均緊繃著腮幫,第一次強勢地拉住她的手問:“陳昭,你到底在想什麼。”
陳昭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從包裡拿出那個觀鯨的冊子,聳肩一笑:“三年一度的觀鯨活動,隻不過從芬蘭換到了國內。”
說完這話,她便掙開孟均的手下了車。
看著冊子上寫著的聆海首支觀鯨團活動,孟均出了神,但他的思緒被一通女人的電話拉回。
“親愛的,今天你怎麼沒來接我啊?”
……
從明港到聆海,也就三個小時的飛行距離。
昨天,主任替陳昭的乳/房和腋下傷口都換了藥,拔了兩根引流管,拆了上身的綁帶和三角巾。
次日她就已經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或許有人會覺得,她是在大病一場後才決定離開明港。
但其實在老太太病逝,她產生離婚念頭的那會,她就已經決定放下她拚儘全力爭取的新麗集團,去重啟自己的人生。
然而一場乳腺癌的手術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主任醫師說她手術完不宜受寒,不宜久行,不宜勞累。
所以陳昭放棄了前往芬蘭,反而在朋友圈看到了沉西島首度開放觀鯨活動的消息。
曾經去芬蘭三年一度的觀鯨活動,是她唯一的消遣時間。
雖然聆海的觀鯨計劃,隻是一場實踐性的體驗活動。
但她還是以一名普通的遊客身份,報名了此活動。
到達聆海後她來到指定的酒店,與觀鯨團的成員彙合。
這次的成員讓她有些意外,大部分都是一群八九歲的小孩,還有幾個退休的乾部。
看到唯一的年輕成員陳昭時,其他人都很友好,遞來吃的喝的。
陳昭都是禮貌婉拒,先去休息了一晚上。
等次日一早,他們便登上了前往西沉島的遊艇。
說實話,一開始陳昭並不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觀鯨體驗。
在一個不確定能否觀到鯨的小遊艇上出海,聽著一些不太聽得懂的語言,又被逐漸升起的太陽暴曬。
沒有準備足夠防曬裝備的她,不到一會就已經被曬得滿麵通紅。
她倚靠在甲板的欄杆上,承受著海洋的顛簸,手裡攥著領隊特意發的暈船藥,有些想吞下去。
以往的觀鯨,都是坐著最豪華的遊輪,行走在冰川之間,遙看那深藍色的海域,一頭頭的座頭鯨湧出海麵,無比壯闊。
然而現在彆說鯨魚了,就連海鷗都難得瞧見。
當然,陳昭也被曬得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期待奇跡出現。
她環顧四周,想著是否要去和領隊借個帽子擋下陽光,然而就在她動身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看多了寫字樓裡西裝革履的男士,像眼前這般骨量感,野生感極重的男生,總能第一眼抓到她的目光。
還有幾個和他同行的人,他們一起從小船來到遊艇上,同樣的黑色衝鋒衣,他卻包裹著獨特的距離感。
肩膀寬直,即便寬鬆的衝鋒衣下,也能感受出在腰部收窄的硬闊線條。
為首的人自稱他們是西沉科學院海洋哺乳動物研究與科學教育的團隊人員,此次觀鯨活動,也是他們聯合西沉小島政府開發的旅遊體驗項目。
由於這是第一批活動參與者,他們研究人員會親自接待他們,為他們講解關於布氏鯨的一切。
小孩子們興奮起來,接二連三地問起問題。
唯獨陳昭,心慌了起來。
她垂下眼眸,攥緊手指,曾經那縈繞在她腦海裡的那個噩夢,再次浮現。
直到那雙令她癡迷過的手指,夾著一頂太陽帽至她麵前。
見她沒接,男人直接放到她腿上,又轉身去給彆人發放太陽帽。
順著他離開的身影,陳昭抬眼,重新看向了那位離開明港七年,也離開了她七年,敬她如長姐的沈確。
他也是當年和姑姑一起從赫茲地區帶回來的孤兒,庫爾馬西。
姑姑離世前,總是親切地喚他為小馬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