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奪我》
也聽春和
2024/12/7 晉江文學城
“愛你出自本能,我無法與之對抗。”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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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城今年的夏季一如既往的乾燥難耐,晌午劈裡啪啦下了一場暴雨,可那綿密的雨珠並未在冒著暑氣的地表停留太久,隻打個盹兒的功夫,這場雨留下的痕跡便隨同微風一齊消散在烈日底下,走得悄無聲息,好似從未來過。
然而無論天氣多麼極端惡劣,都無法攔截人們上班的匆匆腳步。
祝詩意正是在這樣一個冒著紅溫的三伏天結束了當日的拍攝。劇組收工時已是黃昏,但傍晚的太陽瞧上去根本沒有歇停的打算,那顏色比正午的驕陽更深了些,像是烤箱裡熟透了的橘子。而籠罩在工作人員身上的便是橘皮開裂之後流出來的汁,教人感覺又黏又膩。
“詩意,待會兒你留一下。”
一個身材稍顯豐腴的女人叫住了正在收拾東西的祝詩意。
“芳姐,今天的工作不是都結束了嗎?導演說我們都可以收工下班了。”
祝詩意才將最後的水杯裝進自己的托特包,她動作頓了一下,抬頭問道。
祝詩意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女明星,三年前她十八歲,出於一些原因和昔音娛樂簽訂了為期五年的藝人合約,從此隻身進入娛樂圈闖蕩。不過祝詩意並非昔音娛樂舍得砸錢砸資源力捧的對象,這幾年來,昔音娛樂隻肯施舍一些跑龍套的女配角色給祝詩意,祝詩意在藝人如雲的娛樂圈實在沒什麼名氣,稱她為“女明星”都算是抬舉。
方才說話的人是祝詩意的經紀人:舒雅芳。
舒雅芳手底下不止祝詩意一個藝人,甚至大多數時候,舒雅芳都想不起來祝詩意渺小的存在。
除非——
“你上次不是說對《明明如月》的劇本感興趣?正好這部戲的導演看過你演戲的幾個片段,李導覺得你的形象氣質挺適合《明明如月》的女二號許月白,我幫你牽了個線,我們晚上去和導演吃個飯。”
舒雅芳露出標誌性的微笑,她拎起包,走上前來拍拍祝詩意的肩膀。隻是舒雅芳公事公辦的口吻聽上去不像是詢問祝詩意的意見,倒像是通知祝詩意今晚有場飯局,而她必須參加。
祝詩意愣了一下,她反問:“當真?但是芳姐,我記得好幾個人都在盯著《明明如月》劇組吧,李導的戲,哪怕是女二號那也是香餑餑,哪裡輪得到我?”
舒雅芳麵不改色,“祝詩意,你覺得我會騙你?再怎麼說我也是昔音娛樂的王牌經紀人之一,這點人脈我還是有的。”
“芳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祝詩意還想再解釋點什麼,卻被舒雅芳不情不願地打斷:“詩意,彆忘了你和公司簽的合約內容。”
“行吧芳姐,那我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聲。”
祝詩意撇撇眉毛,這幾年來但凡她表現出一丁點不順從,舒雅芳便會拿經紀合約裡麵的條款說事,偏偏祝詩意還沒法子反駁,隻能聽從公司安排,照合同工作。
她走到一旁,人稍微少點的地方,點開通訊錄那一欄第一位聯係人,撥出去。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喂,小意啊,下班了沒有?”
“爸,我今天晚上還有點工作,可能得晚點回去了。你和哥不用等我,等我哥下班回家,你們先吃吧。”
“不是說好今天回家吃飯,怎麼突然又有工作了?要忙到幾點啊?需不需要讓你哥去接你?”
“不用了爸,我也不知道會忙到幾點,看情況吧,先不麻煩我哥了,到時候實在不行再讓他來接我。”
“行,爸知道了,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祝詩意和家人打過招呼,她重新挎起包,回到舒雅芳麵前,說:“走吧,芳姐。”
舒雅芳上下打量了眼灰頭土臉的祝詩意,眼裡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她皺著眉,手指向劇組的化妝間:“你去收拾一下,給你準備的衣服就放在裡麵。”
祝詩意看向自己的白T恤牛仔褲,以及為了圖舒適常穿的米白色帆布鞋,她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芳姐,不就是吃個飯……”
舒雅芳似是料到祝詩意會說什麼,她截住祝詩意的話頭,不由分說地下達命令:“叫你換衣服就換,哪兒來那麼多話。”
“行吧。”
儘管舒雅芳待她的態度肉眼可見非常不好,但祝詩意並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類似的場景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隻能說是司空見慣,更過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她祝詩意一不是昔音娛樂的搖錢樹,二不像某些富二代能隨時隨刻帶資進組,既然無法給公司和經紀人帶來可觀的利潤,那她待遇如此也怨不得誰。
祝詩意走進化妝間,果真見舒雅芳所說的位置掛著一條酒紅色高開叉長裙,修身款。
她從人形立台取下這條裙子,來到演員們換衣服的隔間。在換上這條裙子之前,祝詩意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小隔間裡是否藏著某些醃臢的東西,任何一個有可能貼隱藏攝像頭的角落她都沒有放過。檢查完畢,祝詩意才掛上隔間的門鎖,換上這條舒雅芳為今晚準備的紅裙子。
祝詩意今天出演的是劇中一名胸大無腦的富二代千金女N號,戲收了工,但祝詩意臉上的妝依然完整,且恰好和這條明豔的裙子相襯,隻需再稍稍補一點底妝和口紅即可。
做完這些,祝詩意望著化妝鏡中的自己微微出神。
三年前,尚且十八歲的她剛考上景山電影學院沒多久,哥哥祝攸意外出了車禍,不及時治療便會高位截癱。以家裡原本的財力,拿出這筆手術費本不在話下。奈何禍不單行,祝詩意家裡的公司資金鏈忽然斷裂,她的父親祝明很信任的一位得力乾將連夜卷款潛逃,連家裡的保險箱都被他撬空了。
倘若公司徑直宣布破產,祝明變賣一部分不動產,那倒也能湊齊手術費,可這其中需要走的流程會耗費很長時間,醫生表示祝攸等不了那麼久。
恰逢此時,時不時會到景山電影學院挖好苗子的星探,也就是昔音娛樂的人看上了祝詩意這張格外出挑的臉。
祝詩意至今記得,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那年雲城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她身穿黑色的及膝長款羽絨服,裹了一條毛線圍巾,頂著一張素麵朝天卻不失驚豔的臉,跟隨昔音娛樂的那名星探來到校門口一家連鎖咖啡館。
“如果你說的六十萬三天之內能打到我卡上,我就和你簽這份合同。”
當時的祝詩意什麼都不懂,唯一雙清澈的眼警惕而倔強。
“用不了三天,”星探笑了笑,他翹著二郎腿,把手機推到祝詩意眼皮底下來。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正在進行的轉賬界麵,星探似乎在明晃晃地告訴她:隻要她在合同簽下名字,這筆錢就會立刻到賬。
“好,我簽。”
祝詩意咬咬牙,她不再猶豫,將大名寫在落款處。演戲本就是祝詩意從小向往的夢想,隻不過她以前從未想過,自己的夢想會以這樣一種迫不及待的方式趕鴨子上架。
總歸——哥哥比夢想重要。
交易終歸是值得的。
“祝同學痛快。”
星探滿意地收回合同,並輕點轉賬按鈕。祝詩意揣在兜裡的手機登時傳來一陣震動,她點開最新的未讀短信,果真是六十萬的到賬提醒。
祝詩意臉上露出難以抑製的喜色:哥哥的腿有救了。
昔音娛樂的星探眯了眯眼睛,他微微彎腰,向祝詩意伸出手:“合作愉快,祝小姐。”
“謝謝,但是我還有急事,先不和您多說了。您有事給我發微信就行。”
不等星探回答,祝詩意匆匆忙忙跑出咖啡館。雲城夜裡的風雪絲毫不講道理,凜冬的風刮起來像刀子一樣一道一道劃開臉頰,冰涼的雪紛紛揚揚落在祝詩意的頭發上,但她渾然不覺,隻懷著一顆被焐熱的心迎著風雪跑去。
一眨眼三年過去了。
“祝詩意,你在裡麵磨蹭什麼呢?”
舒雅芳左等右等不見祝詩意出來,以為祝詩意臨時反悔,她推開門,卻見祝詩意正在對著鏡子不慌不忙地戴耳環。
“不好意思芳姐,剛我東西找不到了,所以耽擱了一會兒。現在好了,可以走了。”
祝詩意轉過身,略顯抱歉地對舒雅芳說。
舒雅芳憋在心頭的火氣在見到祝詩意的一刹那熄了個乾淨。儘管舒雅芳的“搖錢樹”另有其人,儘管舒雅芳並不待見祝詩意且對她頗有微詞,舒雅芳也不得不承認祝詩意生得極美。明眸皓齒,玉貌花容,一雙眼靈動的像是會說話,又像是盛了瑤池的泉水,水潤無比。
不僅如此,祝詩意的身材也稱得上一句魔鬼,該豐滿的豐滿,該纖細的纖細,渾身上下竟沒有一丁點多餘的贅肉,這條修身長裙穿在祝詩意身上更是放大了她每一處優點。
她瞧上去是天生的女明星。
舒雅芳盯著祝詩意的時間久了些,祝詩意忍不住晃了晃手中的包,提醒舒雅芳,“芳姐?不是說要走了麼?”
“走吧,再不走要遲到了。”
舒雅芳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的態度又恢複成冷冰冰的模樣,走在祝詩意前麵。
公司並未給祝詩意配她專屬的保姆車,以她目前的地位還不足以擁有這樣的待遇。今晚這輛車是舒雅芳臨時調派來的,她和祝詩意一齊坐在後座,一路上都在叮囑祝詩意待會兒要注意什麼。
祝詩意並未把舒雅芳的告誡放在心上,她也不認為自己當真能得到李導的青睞,隻當是為了完成公司的任務,來走個過場罷了。
保姆車在富麗堂皇的景山大酒店門前停下。
正門口已經停了一輛車,並且還是看起來就高調奢靡的庫裡南。這輛車許是前腳剛到不久,隻見帶著手套的酒店管理殷勤地湊上來,他彎下腰,拉開庫裡南後座車門。
從後座下來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但酒店的侍應生擋住了祝詩意的視線,以至於祝詩意並不能看到男人的臉。男人穿著黑色的西裝,邁著長腿向裡麵走去。根據祝詩意的判斷,他期間應當還屈指扶了下眼鏡,當然,也可能是僅用作裝飾的墨鏡。
景山大酒店可不乏名流貴族和名氣大的明星吃飯,他們出門的時候,保鏢墨鏡都是標配。
“李導他們在302包廂,我們現在上去。”
舒雅芳打完電話,說。
“嗯。”
祝詩意上了樓,走進302包廂之前,她方才在樓下看到的那個氣質不凡的男人恰巧邁入了她隔壁的304包廂。祝詩意收回視線,她斂去情緒,跟在舒雅芳後麵進入302。
“哎呀李導,真的是好久不見。”
舒雅芳一進來便寒暄起來。
祝詩意瞧見包廂內的景象,她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眉毛稍稍顫了顫。她原以為頂多是和李導以及製片人簡單地吃個飯,可眼下包廂內坐著的人數遠比祝詩意想象中多得多,並且除去李導,剩下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
“芳姐,不是說……”
祝詩意的直覺向她發出警告,或許她不能就這麼坐下來,她想。
覺察到祝詩意的猶豫,舒雅芳和李導打完招呼以後,她立即折回來,將祝詩意往裡麵推了推,並示意侍應生關門。
舒雅芳不打算給祝詩意離開的機會。
她挽著祝詩意的胳膊,手上卻微微用了些力道,笑著對早已入座的幾位中年男性說道:“李導,這是我們之前在電話裡提到的祝詩意,您叫她詩意就行,您之前還誇過詩意有靈氣呢。”
“詩意啊,來,這邊坐。”
李導向祝詩意發出邀請,他笑的時候油光滿麵,臉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像鐵鍋裡冒著熱氣的浮油肉渣。
“李導您客氣了,還是叫我名字吧,或者叫小祝也行。”
祝詩意被舒雅芳不由分說摁在李導旁邊的位置,她僵著肩膀,手放進包裡握住手機。要是待會兒有情況,她還可以第一時間撥通緊急聯係人的電話求救。
舒雅芳時刻關注著祝詩意的動向,她見祝詩意渾身上下寫滿了防備,生怕祝詩意惹得在場諸位不痛快,於是她走過來,拍拍祝詩意的肩膀,趁祝詩意不備,拿走了她的包。
“芳姐!你!”
“騰”地一下,祝詩意打算起身,她瞪著舒雅芳。舒雅芳像是沒事人一般,朝祝詩意溫和地笑笑,“詩意啊,我們今天來晚了,還不快主動給李導敬酒賠罪?”
舒雅芳彎下腰,用隻有她和祝詩意能聽到的聲音警告:“在這兒的可都是業內知名投資人,這是你唯一的機會,祝詩意,你彆想給我搞什麼幺蛾子,否則違約金少不了你賠的。”
說罷,舒雅芳將酒杯塞進祝詩意掌心,賠笑,“我們詩意年紀還小,禮節方麵是欠缺了些,各位彆往心裡去,她這就自罰一杯。”
祝詩意深吸一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她隻想破罐子破摔一走了之。然而她又想到了哥哥,想到辛辛苦苦把他們拉扯大的父親,祝詩意到底還是忍了。
她端著酒杯,平複了下激烈起伏的心情,扯出一個勉強還能看的笑容,說:“我敬大家一杯。”
祝詩意並未留意到,就在她仰著脖頸喝下這杯辛辣的液體時,舒雅芳與李導迅速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來來來,都彆乾坐著了,大家都吃飯吧。”
見祝詩意非常上道地乾了酒,李導亦坐下來,臉上再度堆起層層疊疊的笑容,招呼在座各位用餐。
觥籌交錯間,祝詩意覺著自己的腦袋愈來愈疼,眼皮越發沉重無力。起初她還以為酒的度數太高,她有些暈了,可當她皮膚的溫度也跟著逐漸攀升,而李導與製片人猥瑣的笑臉驟然放大時,祝詩意才猛然驚醒:她中局了。
“砰”地一下,祝詩意掃落桌上的玻璃杯,她站起來,用儘渾身力氣往外麵逃。
“快給我攔住她!”
李導氣急敗壞地下令。
祝詩意掙脫開舒雅芳的手,用力將舒雅芳甩在地上,她打開包廂門,跌跌撞撞跑出去。
景山大酒店一層樓統共就四個包廂,金碧輝煌的長廊內安靜而空曠,電梯在長廊兩端,祝詩意從未感到幾十米的距離竟有這麼遙遠。
舒雅芳她們就在身後窮追不舍,祝詩意穿著長裙和高跟鞋,又中了藥,她根本跑不過這群人。更何況等電梯又是另外的時間,祝詩意瞥見304包廂半掩的門縫,想起晚上看到的那個男人,她咬咬牙,心一橫,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