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林第一中學是百年老校了,前些日子剛剛舉辦過百年校慶,請了好多知名校友回來,出了不少風頭,還上了電視。
“明德”、“至善”四字深深刻在校門口的巨石上,成了百年來香林第一中學的校訓。
這所中學的校長姓鄭,是今年十月份才上任的,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直接燒上了校園裡的腐敗風氣。
這種事很早就冒了頭,但之前的校長都沒有管過,將這些歸於學生間的小吵小鬨,直到鄭校長上任,這些醃臢事徹底藏不住了。
明初晞吃完校門口的特色炒飯,找了個由頭進校園裡,彼時,戴著老花鏡的鄭校長站在走廊上訓人。
“出言有尺,嬉鬨有度,我之前怎麼和你說的,你班上那些個刺頭該好好管管了。”鄭校長上了年紀,劈裡啪啦訓了一堆,嗓子發乾,連喝了好幾口熱水。
“高三了,孩子們的成績重要,但他們的心理問題同樣重要,我們不能忽視這些。”鄭校長歎了口氣。
香林市遍地都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子弟,上流社會弄出個三六九等,但在學校裡,絕對不能將這種風氣帶進來。
“是是,校長您說的是。”站鄭校長麵前的,正是高三(7)班的班主任李海,他陪笑著點頭時,臉上墜下的肉也跟著晃動。
鄭校長看了他一眼,又是沉沉歎了口氣,“你們班上…之前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你身為七班的班主任,難辭其咎!”
李海也是臉色變了變,“小桐是個好孩子,怎麼會發生那種事,也不知道警局那邊查的怎麼樣了?”
“這些天,讓孩子上下學多注意安全,要是警方來人了,也要積極配合。”鄭校長捏緊茶杯的杯柄,“希望警方能早日將凶手繩之以法。”
帶著這樣的期盼,鄭校長在辦公室裡接待了明初晞。
校長辦公室在明德樓的頂層,視野很好,在無風無雨的大晴天裡,她抬頭便能看到在操場上奔跑的少年,青春陽光的印記在他們身上格外耀眼。
她閒來無事時,最愛站在窗邊,看著來來回回的身影。
茶幾上多了杯熱騰騰的茶,明初晞拿起抿了口,苦澀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她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開口說出了來意。
“我這次是來感謝鄭校長的。”
“什麼?”鄭校長不免詫異,她早已做好承受家長無儘怒火的準備,沒想到是一句道謝?
明初晞露出淡淡的笑,“要不是鄭校長,小桐不知道還要受多少欺負,這孩子性子悶,平時在學校裡受了什麼委屈,也不回家和我說。”
鄭校長的神情有些動容,很多孩子受到校園霸淩後,會選擇沉默和妥協,但長此以往,受到的傷害會更大。
這不是孩子們的錯,孩子們已經很堅強了,而他們這些做大人的,要更細心、更耐心地去發現孩子們的異樣。
背後有足夠依靠時,自身的力量會更強大。
明初晞低下頭,窗邊斜進的幾縷暖陽落在了她的臉頰,輕顫的眼睫下,淺金色的瞳孔透過光,有些不真切,“我是個不稱職的姑姑。”
她深吸一口氣,垂下的手虛虛握著拳,“鄭校長,小桐是什麼時候開始受欺負的?”
鄭校長麵露愧疚,“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一次,我看到七班有人在欺負…”
許是想到什麼,鄭校長換了個更嚴重的詞,“霸淩一個女孩。”
“有人?”明初晞的目光輕輕擦過她自責的臉龐,“是誰?”
“是個叫高天龍的學生。”鄭校長狠狠皺眉,揚聲道:“我決不允許學校裡出現這樣的人,在那件事之後,我嚴厲地批評了他,讓他退學了。”
祁雋挑了個合適的時機開口,【高天龍,劇情裡二號反派季飛的狗腿子。】
【好。】
“您真是個好校長。”明初晞說。
鄭校長的臉色緩了緩,“客氣了。”
“大概是什麼時候,鄭校長發現學校裡有這樣的事?”明初晞問。
“也就十月初我剛上任那會兒。”
新來的校長將“雷厲風行”四個字刻在了骨子裡,絲毫不顧所謂富家子弟的臉麵。
“哦,十月初啊…”
話音一轉,她又問:“那個女孩是叫小菊嗎?”
“那女孩叫吳衿,是有個叫小菊的小名。”鄭校長扶了扶眼鏡回道。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明初晞緩緩牽起笑來,柔軟的眼波流轉,“叨擾鄭校長了。”
“怎麼會,和你聊天很舒服。”鄭校長心裡有太多話要講,難得遇上個知音。
恰巧上課鈴聲響起,急促又淩亂的腳步聲從樓梯那傳來,明初晞剛剛出門,就碰上堵滿過道的學生,紛紛往教室裡擠。
【我不太明白。】
沒落腳地了,祁雋竟是跳上了走廊上細小的台麵,才免於被擠壓變形的危險。
【什麼?】
【不是說要找黑羊嗎?】
【找出真相是一個細致的過程,任何細節都不能放過。】
不過兩分鐘,走廊上已經清空了,明初晞靜靜走在空蕩蕩的廊道上,繞了個彎,去了最頂層的天台。
【還記得小桐的日記本嗎?】
祁雋應了聲,【嗯。】
【三個過程,三種情緒,很有趣不是嗎?】
祁雋直直看著她,沒吭聲。
【第一個過程,大致在十月前,那種壓抑的情緒來自心底的厭世,她身處在這個群體中,內心厭惡卻已經麻木了。】
【第二個過程,大致在十月份,這個時間點很特殊,新校長上任,並且嚴懲了霸淩者,在那段時間,這種惡行收斂了很多,至少不會放在明麵上,這時候的她,出現了不同尋常的情感,比如說…喜歡。】
明初晞扶住了天台邊的把手,目光遠眺,【這種愛意是病態的,她的心底裂開了道口子,源源不斷地從對方身上汲取能量,她開始將這個人當成是活下去的理由。】
祁雋沉默片刻,【第三個呢?】
【恐懼,信仰崩塌。】
……
午後,陽光斜斜灑落在青石路上,陳舊的木椅鮮少有人使用,鋪滿了各色各樣的枯葉,微風拂過樹梢,不遠處傳來細細的“沙沙”聲,有個瘦削的身影闖入了荒涼。
光影格外偏愛緩緩前行的少年,點點光暈停在他的側臉,將他的臉色襯得越發蒼白。
草叢中突然竄出小橘貓,驚擾了少年的步子,他側目看去,隱在黑暗中的半張臉陰沉沉的,不帶一絲感情。
“喵!”
一聲淒厲的貓叫,驚得地上的落葉四處亂舞,橘白相間的身影倏爾逃回草叢中,不知所蹤。
【連環殺人犯一般有五個特征。】
隔著十多米路,明初晞鬆了鬆脖子上的圍巾,目光朝身邊的祁雋偏去。
【什麼?】祁雋問。
【對權力的癡迷,對操控的欲望,對自身的吹噓,對情緒的把控。】明初晞嘴角彎起,【以及對罪行的掩藏。】
【連環殺人犯難抓,基於罪犯對自身的掩蓋,他們像普通人一樣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他們的心理足夠變態。】明初晞又說。
聽完這些,祁雋也說:【尿床、縱火、虐待動物的人更有可能犯罪,前者是生理層麵的缺陷,後者是心理上自我控製能力的缺失。】
他看向前麵還是高中生的男主,斂眸深思,【按你的猜想,他若是凶手,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
【下一步?】明初晞聳聳肩,【我不知道啊,畢竟這個男主看上去並不像是凶手。】
她轉過身,盯著祁雋輕笑,【也許就像劇情最初設定的那樣,我才是凶手。】
祁雋彆開目光,並不是很想聽到這些話,但一路上,他聽到這句話的頻率是最高的,現在已經有些免疫了。
兩人說話時,男主嶽黎已經到了他們跟前,他懷裡捧著厚厚一疊書,朝著明初晞露出靦腆的笑容。
“姐姐是找不到路了嗎?”嶽黎的變聲期早過了,聲線格外清亮。
“為什麼這樣問?”明初晞問。
嶽黎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少人會到這裡來,而且我之前沒有見過姐姐,對校園肯定不熟悉。”
明初晞點頭,算是默認了,“那你呢,你來這是為了什麼?”
午休時間,他不好好待在教室裡,跑到外頭來做什麼。
嶽黎朝草叢裡看了眼,“我是來找平安的,是一隻小橘貓,它在校園裡頭流浪,我偶爾路過這,會給它喂些吃的。”
【撒謊。】祁雋說。
知道有人看到了他的惡行,他還能裝成這副坦然自若的樣子。
祁雋又翻開他的小冊子,這次還掏出了支筆,在冊子上記著什麼。
明初晞看著,回想起了半個小時前的問話。
“嶽黎?他是我們班,不對,是我們學校最厲害的學神!”
“嶽黎同學人可好了,又溫柔又體貼,經常給我們講解難題,我們班上的人都可喜歡他了!”
“男神男神!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男神!”
明初晞:“那季飛呢?”
“他?臭水溝裡爬出來的臭老鼠,待在這兒就是壞了我們七班的風氣!”
“什麼玩意兒啊,也配和我們學神放一塊比較,要不是他家有錢,連我們學校的大門都進不了!”
“他經常欺負人,對了,有幾次,我還看到他在欺負學神!”
明初晞:“可你們之前不是很喜歡他?”
“這…年少無知嘛。”
“我們那是被逼無奈。”
“要是不吹捧著他,我們就完了!”
明初晞:“那…明雨桐呢?”
時間在此靜止,剛剛還說個不停的學生一下噤聲了,他們臉色慘白,像是碰到了什麼禁忌,要受到可怖的懲罰一般。
“她死了,她死前和季飛關係不錯吧,季飛曾對她表白過,在她的默認下,你們常常調侃他們是一對,那她呢?她該死嗎?”
“不,不知道,我們,我們和她不太熟悉。”
“不太熟悉啊…”明初晞喃喃。
回憶在此戛然而止,但那些話,他們說那些話時的神情,卻一直在明初晞腦海中徘徊。
曾經的黑羊成了班上最受歡迎的學生,曾經的屠夫成了人人厭惡,還可以踩上幾腳的存在,多麼諷刺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對了,身為季飛“女朋友”的明雨桐愛上黑羊,在屠夫的庇佑下,她在這個群體中沒受到任何傷害,她本可以熬過這一年,徹底遺忘掉這些。
但她動搖了,她以為,受儘折磨的小可憐黑羊是她的心上人。
這種時候,另一個群體的意識在慢慢蘇醒,和弱小的黑羊不斷融合,被攻擊者換上盔甲,開始反抗了。
儘管人設還有些出入,但這才是劇情最初的走向,擺脫了屠夫後,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了紕漏?
明初晞按揉著眉心,突然覺得眼前的陽光有些刺眼。
電光火石間,一個疑惑緩緩浮現出來,屠夫的勢力那麼龐大,是什麼讓弱小的群體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裡讓局勢徹底反轉?
鄭校長很厲害,但她沒有夠硬的背景,還奈何不了季家,男主背後還有更大的靠山。
明初晞徹底弄明白那扭曲詭異的關係了。
男主未曾感謝過女主,更沒有因此而愛上她。
他恨她。
恨舉起屠刀的屠夫,更狠所有漠視的白羊。
他要讓殘忍的屠夫親手殺了所愛之人,讓心中虛偽的白羊在恐懼中死亡。
但這些,關她什麼事啊?
【你怎麼了?】祁雋湊過來,泛著藍光的眼眸注視著她。
【嗯?】
突然出聲,祁雋似乎被嚇了一跳,他朝後踉蹌了一步,站穩時呼吸也亂了幾分,【你剛剛臉色很難看。】
【我隻是突然搞明白了一些事。】
祁雋驚魂未定,【哦。】
【你不是想知道男主下一步想做什麼,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
不知何時,嶽黎的身影已消失不見了,隻餘四周刮起的狂風,一陣一陣襲來,卷起地上厚厚一層枯葉。
在堆起的枯葉中,幾滴鮮豔的痕跡刺進了明初晞眼中。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