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心的靠近(1 / 1)

從柳博利亞德到巴捷茨基,路程不到二十公裡,時速六十的嘎斯-AA卡車正常半小時能到,但眼下隻有馬車,路況又差,路途可能會延長2~3個小時。

也就是說,我們得走到天黑。

兩位長官商定妥當,戈爾布諾夫準尉用一桶伏特加,換來了列彆傑夫大尉的兩輛馬車;又加了一袋土豆,順便換取涅斯托爾少尉的隨行護送。

兩隊人馬各自握手,宣告合作愉快。

大夥裝車啟程,除了我和奧娜謝寧外輪流步行,伴著夜色終是抵達巴捷茨基小鎮。

小鎮靜悄悄的,隻有幾盞忽明忽暗的油燈在風裡搖曳,像瀕死之人的殘喘。街邊房屋大多殘破不堪,牆壁上彈孔密集,磚石碎落一地,燒焦的木頭散發著刺鼻氣味,訴說著不久前的慘烈激戰。

“等一下,同誌,例行檢查。”

小鎮的巡邏士兵將我們攔下,核驗過身份後,便引著我們往臨時據點走。

“我是巴捷茨基火車站留守的指揮官米哈伊爾少校,這裡的調配工作暫時由我全權接管。”

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軍官從暗處陰影朝我們大步走來,舉手間乾脆地擺正帽簷、撫平領口,銳利的雙眼迅速掃視眾人,“諾夫哥羅德團部軍需官已於上午的來電說明詳情,我已在此等候許久。”

“是,長官!”戈爾布諾夫準尉並緊腳跟,抬手敬禮,接著從軍裝內袋掏出一份蓋了章的調令,“一切聽從上級指示。”

眾人見此,齊刷刷地站到準尉身後,挺胸抬頭,目光直視前方。唯有涅斯托爾少尉,依舊散漫隨意地斜倚在酒桶旁,雙手抱胸,吊兒郎當的樣子格格不入。

米哈伊爾少校直接無視了這個對長官不敬的人,目光落在我和奧娜謝寧身上,高聲問道:“哪一位是從諾夫哥羅德調派過來的軍醫?”

奧娜謝寧跨出一步,行軍禮:“報告少校同誌,一級軍醫奧娜謝寧·羅曼諾娃向您報到!”

這時,帕維爾冷不丁也往前邁了一步,高聲道:“下士帕維爾·弗多洛維奇·瓦斯科夫,向您報到!”

少校神色一凜,扭頭看一眼戈爾布諾夫準尉,但準尉同誌抿唇不語。

長官的目光在帕維爾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麵容冷峻,開口時聲音極具壓迫力:“瓦斯科夫下士,我沒接到有額外人員調配的指令。”

帕維爾身子微微一僵,臉上閃過一絲緊張,但還是鼓足勇氣大聲回道:“報告少校同誌,我申請加入您的隊伍進行前線作戰。”

“你的長官呢?”

“報告少校同誌,在接應紅軍解放諾夫哥羅德時犧牲了。”

少校眉間褶皺未消半分,“為什麼要上前線?”

“報仇。”簡短的一句話,夾雜了帕維爾無儘的怒火。

米哈伊爾少校點頭,讓隨行副官把這小夥子領走,安排隊伍去了。

交接暫告一段落,少校同誌將我們小隊安排在了巴捷茨基與索利齊之間的鐵路會讓站。

由於天黑路不好走,容易遇上敵人潛伏的偵察小隊,長官讓我們黎明時分再啟程離開。

我們的休息點,被安排在一座臨時倉庫裡,就著濕漉漉的木板床和衣而眠,輪流值班看守馬車上的物資。

受到大家的照顧,我是第一輪守夜人,獨自提著夜燈百無聊賴地走在附近崎嶇不平的石子小道上。

但鮑裡斯沒睡,陪在我身邊走了幾圈石子路。我們都有話想和對方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最終,還是我先打破了沉默:“鮑裡斯,今天早上在諾夫哥羅德,你乾什麼去了?”

“我去打探了一些與蘇珊有關的事。”他坦白,隨後反問,“露緹娜,你呢?”

“我和你一樣。”嘿嘿,我們果然想到一塊兒去了,“信息交換一下,你打聽到了什麼?”

鮑裡斯蹙眉,麵帶猶疑,“我在尚未損毀的警察局檔案室最隱秘的角落裡,找到了蘇珊的失蹤案卷。大概五、六年前蘇珊一家神秘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我懷疑是契卡的手筆,又或者說是內務部,但這座城市留下的證據早已掩埋於戰爭的廢墟之下,僅憑我無法挖掘所有。”

看來,這小子得到的有用信息沒多少。安全起見,還是不要把無辜之人拉入黑暗的泥沼裡了,做個傻白甜其實就挺好的。

我勾一下唇,長歎一口氣,故作無奈道:“我去蘇珊的家裡看過了,那兒是半座廢墟。我還遇到了守株待兔的奧列格少尉,他告訴我蘇珊一家的消失確實和契卡有關,而且蘇珊的父母就死在了大清洗期間。”

鮑裡斯很是震驚,顯然沒想到這一層,“那你……露緹娜,你是蘇珊嗎?”他對我的身份仍有疑惑。

“你認為我是嗎?”我心平氣和反問。

“我不知道。”年輕的士兵搖頭,“我希望你是露緹娜。我隻認識露緹娜,不知道蘇珊是誰,又遭遇過什麼……”

“我就是露緹娜。”我牽起他的手,揚起燦爛的笑容,“鮑裡斯,我說過我來自未來。也許我的身體是蘇珊,但你所認識的人是露緹娜。”

“露緹娜……”

“不要多想了,”我伸手,指尖覆在他柔軟的唇畔上,“鮑裡斯,蘇珊的事就暫告一段落,好嗎?”

他垂眸,湛藍的眼睛暈染出一片暗色。

我知道臭小子的心底還在胡思亂想,“親愛的,請相信那一晚我的坦白。”我想回家,而他就是我回家的線索,我們的羈絆源自於未來的列寧格勒,“至於蘇珊……這與我們無關,我是露緹娜,來自未來的露緹娜。”

我靠近他,擁抱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壓抑住突如其來的思念。

是的,我想回家,我想媽媽了。

“我相信你,露緹娜。”年輕的士兵褪去青澀,第一次接受我的擁抱,“露緹娜……我一直相信你,隻要你是露緹娜。”他合攏雙臂,僅僅將我擁入懷中,下巴在額頭輕輕摩挲,熾熱的呼吸繚繞,“可是啊露緹娜,你來自未來,你在尋找回家的路,終有一天你會消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我聽到了他喉嚨裡的哽咽,感受到了他逐漸敞開心扉的溫柔。

刺拉拉的冷風裡傳來他的聲音:“露緹娜,你就像冬日裡的雪,待春暖花開之季便會消融。”

“哈哈,是嘛?”我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虧你還是文學係的,鮑裡斯,動聽的情話你是一點也不會說呀,怪不得阿芙樂爾看不上你。”

原諒我舊事重提,就當是PUA吧,總之讓我嘴欠一會兒。

小夥子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羞惱:“露緹娜同誌,請不要再捉弄我了!”

我咯咯壞笑起來,手不安分地伸進軍裝掐一把他腰間上的嫩肉,還想說點什麼,這時候奧娜謝寧和涅斯托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二位,打擾一下。”

靠,來得真不是時候!

沒有眼力見的家夥!

鮑裡斯迅速放開我,彆過臉後退一步,準備來個掩耳盜鈴的解釋。但涅斯托爾少尉打斷了他的吞吞吐吐:“上士同誌,我們隻想和露緹娜同誌單獨聊一下。”

“什麼?”臭小子警惕地把我拉到身後護住,“少尉同誌,我希望您不要找露緹娜的麻煩。”

“露緹娜,你知道我們想和你說些什麼。”涅斯托爾皺眉,不耐煩道,“時間有限,你們天亮就要離開了。”

除了原主“蘇珊”,沒有什麼能把我和素不相識的人聯係在一起了。

“鮑裡斯,沒關係的,他們是‘老朋友’。”我再次牽起士兵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睛眨呀眨,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攔我,“露緹娜,我等你回來。”

“好,拜托你幫忙值夜了,鮑裡斯。”我揮揮手。

“差不多得了,演電影呢。”氛圍殺手涅斯托爾又是一陣不耐煩。

我翻白眼,沒情調的家夥!

他們一起把我帶到相對靜謐的一間商店裡,點了盞油燈才道:“我們是來確認你的身份的,露緹娜。”

我們三人圍坐在落灰的桌子邊,奧娜謝寧還好心情地泡了三杯咖啡。

“這是我和涅斯托爾找的暫時落腳點,很安全。”醫生同誌把泡好的咖啡放到桌前,讓我隨便選一杯,“不必擔心,我們的來意僅此而已,和上麵無關,親愛的蘇珊。”

“我是露緹娜。”

我的手分彆落在三杯咖啡上試探,仔細觀察他們二人的微表情,奧娜謝寧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隻有涅斯托爾在我選咖啡的時候故意不去看。

口渴了……

要不,賭一下運氣?

最終,我還是決定隨便選一杯,至少概率才三分之一……呃,才?

“我知道自己和一位叫蘇珊的姑娘長得很像,但抱歉,即便我就是蘇珊,我也沒有蘇珊的記憶。”

又苦又香的咖啡,熬夜的好助手,如果能加一點奶、幾塊糖融合一下就好了。

“烏鴉說燕子失蹤了,我當時以為隻是一隻隱燕或死燕,想不到你居然會招搖過市,真令人驚喜。”奧娜謝寧看起來對我十分感興趣,“從我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噢?”

“你終於逃了。”

我放下喝了一口的咖啡,“同誌們,我不認為大家能一直閒聊下去。如果你們認定我有罪,就讓契卡把我帶走……”我看向對麵一言不發的涅斯托爾少尉,“哎呀,忘記少尉您以前是隸屬內務部的了,列彆傑夫大尉介紹過。”

“哼。”涅斯托爾冷哼一聲,不悅道:“彆提以前了。我現在能肯定你已經失憶了,如果是以前的蘇珊,才不會多說幾句廢話。她會直接拔槍。”

“所以呢?”我微笑。

打又打不過,還要裝X當謎語人,什麼事啊這!

“彆生氣,我們不是敵人。蘇珊,我是來送一樣東西給你的。”奧娜謝寧從隨身藥箱裡掏出一小瓶膠囊藥遞了過來,“這是我從實驗室帶出來的,成份有□□和甲基′苯′丙胺,各國軍隊或多或少都有服用。效用嘛,比我們的蘑菇混合物強一些。”

□□,古代常見的局部麻醉藥;甲′基苯′丙胺,中樞神經興奮劑。在戰爭時代二者能很大程度緩解士兵的疲勞,減輕傷害帶來的痛苦,甚至還能提高戰鬥力。

但在現代,我們更喜歡稱它們為“興奮劑”。

眾所周知,藥嗑多了會上癮,然後變成吸′毒。

我挑眉,打開藥瓶仔細觀察:“醫生同誌,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他們在您身上付出的努力,這些是機密,我不會說的。但如果有一天您對自己的力量心生無力,可以用它來試一試。”奧娜謝寧解釋,“它,是您解除力量封印的鑰匙。抱歉,我隻能用這麼迷信的詞彙來形容了。”

So,她讓我嗑′藥?

開什麼玩笑!

“甲基′苯丙′胺過量致死,您應該很清楚。”我可一點高興不起來。

她點頭,一本正經道:“是的,所以您要注意用量,一天一粒。”

看醫生認真的模樣就知道,她是認真的。

“好吧。”我伸手接過這瓶膠囊,順勢把它收好,抬眼看向對麵的人,“那麼,除此之外,還有彆的事要交代嗎?”

“蘇珊,錯的是這個時代。”奧娜謝寧臉上泛起悲憫,“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什麼……算了,你還是不要想起什麼吧,燕子的回憶並不美好。”

我將咖啡一飲而儘,又順道把其他兩杯咖啡都喝光。直到現在我才確定,這三杯咖啡都沒問題,有問題的是“蘇珊”。

“那我走了。”我說。

“呃蘇,咳咳……露緹娜,你今天晚上不打算休息了嗎?”她看著三隻空杯子,一臉震驚,“我是說,這是特製咖啡,咖啡因含量很高。”

“哦。”

艸!還睡什麼睡啊,光是憑著手上這瓶膠囊,結合之前了解到的蘇珊的家庭情況,隱隱猜到原主這六年來作為燕子的坎坷經曆,我的心情便如窗外夜色一般沉重,哪還有半分困意。

“那麼,晚安,奧娜謝寧醫生,還有涅斯托爾少尉。”

走出店鋪,夜風吹過臉頰,我攥緊手中的膠囊。

蘇珊,絕不可能是個普通的燕子。

此刻,她那並不美好的人生像是一幅殘破畫卷,在我眼前緩緩展開一角,露出的灰暗筆觸儘是苦澀,讓人心頭發緊。

而作為外來者的我,除了旁觀已發生的曆史,什麼也做不了。

“露緹娜,你還好吧?”鮑裡斯一直在不遠處守著,瞧見我出現,匆忙奔來,眼神滿是擔憂。

我搖頭,揉揉有點發澀的眼睛道:“沒什麼,隻是突然間覺得好傷心,好無奈。”

“沒事的露緹娜,沒事的。”他再度朝我邁近一步,自然而然地張開雙臂,將我輕攬入懷,低聲撫慰,“好的、壞的,都會過去。不要再想了,會痛。”

他的懷抱溫熱而緊實,像是能隔絕這寒夜所有的淒清與不安。我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短暫地貪戀這份慰藉。

片刻,緩過神來,我又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掙動,鮑裡斯敏銳地鬆開了手,隻是目光仍緊鎖著我,滿是疼惜。

“糟糕!”我猛地抬手,重重拍了下腦袋,“鮑裡斯,你在這兒,我也在這兒,眼下誰在守夜?”

鮑裡斯微微張嘴,神情瞬間凝滯,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答案不言而喻:戈爾布諾夫準尉。

是的,沒錯,在鮑裡斯離開沒多久,戈爾布諾夫準尉起來查崗,發現我們倆都不見了,隻好罵罵咧咧值夜。

於是,我們免不了挨上準尉同誌一頓數落,被罰通宵站崗,以示懲戒。

·

次日黎明,全員出發。

而我因為一口氣喝了三杯咖啡的原故,至今精神抖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