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太平醫院背後的故事”,難道指的就是這樁醫療事故嗎?孟還逸想到這座醫院裡吃人的23號病人,異常安靜的住院部……也許不止這麼簡單。
陳嶼枝看著孟還逸低頭思索時露出的脖頸,不自覺地搓動著手指尖,反應過來後又黑著臉轉了過去。
快到晚飯時間了,孟還逸和陳嶼枝回到病房,用完餐後陳嶼枝想要去樓下公園散步,孟還逸本想和他一起去,突然想起23號病人的話:“下次我來找你玩。”他頓時就泄了氣,萎靡地坐在窗邊的小靠椅上發呆。
陳嶼枝沒有強迫他,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出門了。
病房裡很安靜,孟還逸看著窗外天邊的一片紅霞,遠處的紅日隱隱約約的灑下最後一絲溫暖。他皺皺鼻子,蕭瑟的秋風灌入房間,帶來了遠方泥土的氣味。
泥巴地,和青澀的植物汁水。
以往孟還逸很喜歡這樣的味道,有種腳踏實地的安心感,但現在他隻覺得令人作嘔,像屍體腐爛發酵的氣味。
太陽一點點西沉,走廊還是安安靜靜,沒有人路過的聲音。孟還逸有些不安,陳嶼枝還沒有回來。他看向窗外,郊區本就不像城中那麼繁華,醫院周圍隻有大片的平地和小平房,此刻地麵上一切都淋著夕陽血紅的光,好像潑墨一樣的張揚。
孟還逸抬頭,猛然發現天空沒有鳥雀的影子,也不見層雲。一種恐慌感突然襲上心頭,他想陳嶼枝這麼年輕,卻總是很照顧他……他起身就往門口走。
巧的是陳嶼枝這時候推門而入,看見孟還逸一驚,往後退了兩步,孟還逸少見的從他臉上看見堪稱慌亂的表情,顯得更有生氣了。
陳嶼枝開著門沒往裡麵走,他就靠在門邊說:“我碰見小丹他們了,他們說今晚應該不會有事,你可以多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八點半在三樓體檢中心集合。”
這是孟還逸第一次見他開口說這麼長的話,他自己似乎也很不適應,咽了咽口水。
陳嶼枝好像要又想說點什麼,又閉嘴了。孟還逸剛上前走了一步,驚訝的看見他下意識的往後退,高大的個子竟然有些許畏縮。
?
門外有風吹進來,孟還逸的鼻子突然嗅到一絲絲香氣,有些甜膩,很淡雅,是花香……但不是百合。
不是百合。
他不動了,微微轉頭看向陳嶼枝,目光像要殺人。陳嶼枝有些不適應的和他岔開視線,沉默著不說話。
孟還逸蒼白著臉,眼睛緊緊地掃視著男人身上的每個邊邊角角,開口道:“你摘了花。”語氣肯定。
陳嶼枝沒出聲,隻是轉過來直視孟還逸的視線,眼睛裡是抹不掉的陰鬱,還有他一貫的平靜,不做解釋,那就是肯定了。
孟還逸幾乎要發火了:“你瘋了?我不是說了,23號病人不喜歡花嗎——”
“他說要來找你了吧。”
孟還逸一怔,看見陳嶼枝微微低頭,下巴上的小痣埋在領子裡,挺拔俊秀的鼻子皺了皺,一字一頓地說:“今晚他不會來找你了,離我遠一點吧。”
然後轉頭就走了,背影裡寫滿了拒絕兩字。
孟還逸今天搜查了一天,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是一無所知,他不知道為什麼陳嶼枝如此斷定今晚23號病人會來,也不知道為什麼陳嶼枝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他難道不想活了嗎?孟還逸有些茫然了,回想起遇見陳嶼枝以後他的一舉一動,他就像雨天裡人映在水坑上淅淅瀝瀝的身影,陰鬱潮濕,不可琢磨,渾身是點點顆顆的缺口,補上了一個,又會被雨滴刺穿出另一個。
他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穩重,但內心似乎一直在下一場不會停的雨,現在這場雨已經飛濺到了孟還逸的肩膀上。
孟還逸不知道他該怎麼報答陳嶼枝,等他反應過來跑出門時,陳嶼枝已經走進房間關上門了。他默默看著507病房門口的病人信息表,上麵寫著三個大字—“陳嶼枝”。
如果,他心裡描摹著這三個字,如果今晚陳嶼枝沒有死,那麼以後他會不顧一切讓他活下來。不管是這場遊戲,還是以後,即使他不需要。
自從父母去世,朋友失蹤,孟還逸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沉重陌生的感情了,這感覺壓得他喘不過氣,卻久違的讓他有了大口呼吸和呼喊的衝動。
活下來吧,陳嶼枝。
孟還逸心裡祈禱著,轉身走回自己房間,身後的門悄然打開,一雙透黑的眼睛目送著他。
陳嶼枝看著孟還逸走進房間,關上了門。黑色的身影背靠著門板,男人低垂著頭,失去了焦點的目光在地板上遊動,突然從衣兜裡掏出那朵從公園摘的花,狠狠的嗅了一把。
香的讓人想吐。
如果23號病人想來就來吧,反正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孟還逸讓他活下去,但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507病房一片死寂地迎來了黑夜。
九點整,陳嶼枝熄了燈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枕頭旁邊擺放著那朵被摧殘過的花。
夜裡12點,房間裡還是安安靜靜沒有變化,但陳嶼枝敏銳的感到有些不對勁,他閉著眼聽著周圍的動靜,直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仔細分辨還有細微的斷裂聲—“哢嘣”、“哢嘣”。
聽起來像是有人正從門縫裡擠進來,那麼用力和渴望,渾身骨頭都碎成了小節,血肉更是粘作一團,濕答答的在地板上爬行,爬行著……
陳嶼枝能聽出那東西爬到了自己的床腳處,他用眼縫瞄了一眼,在月光的陰影下,一團瘦小的黑影正站在他麵前,身上藍白條相間的病號服格外顯眼。
是23號病人。
他果真跟著花到了自己的房間,陳嶼枝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卻見23號病人慢慢靠近床頭,他隻好閉緊雙眼,裝作睡著。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惡臭傳到鼻腔裡,幾乎讓人窒息,陳嶼枝艱難的平緩著呼吸。越來越近了,23號病人似乎伸出手,是想觸碰陳嶼枝的臉嗎?——他略過了,伸手抓住了那朵花。
晚上的23號病人沒有白日裡那麼喜怒無常,隻是抓著那朵花,低聲說著嘶啞難懂的詞句,不斷不斷地重複著,陳嶼枝仔細辨認,似乎是—
“fleur-de-lis”,法語的鳶尾花。
矮小的身影開始慢慢顫抖起來,在空蕩的病房裡慢慢踱步,嘴裡輕輕哼起歌謠:
O! flower-de-luce,bloom on, and let the riverLinger to kiss thy feet!
(哦!盛開吧,鳶尾花,讓河流縈繞在你身邊,親吻你的腳!)
O!flower of song,bloom on,and make for ever
the world more fair and sweet.
(哦!盛開吧,歌之花,永永遠遠,讓世界更加公平和甜蜜.)
鳶尾花……陳嶼枝本來隻是摘了一朵最大最顯眼的花,看來23號病人不喜歡花,隻是不喜歡除了鳶尾以外的花而已。
23號病人唱著唱著,許是累了,他慢慢走到病床旁,竟然默不作聲的躺下了。
還好這個床比一般的病床要大,加上陳嶼枝隻睡在床的一邊,23號矮小的身子也能躺得下。身邊的呼吸聲逐漸變輕,鳶尾恬靜的香氣縈繞在房間裡,一時間陳嶼枝也有些困倦。
夜色朦朧,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低喃:“我是23號,我是23號……”
—
七點鐘,孟還逸的手機鈴聲準時響起。
一夜淺眠的孟還逸瞬間睜開眼睛,看了眼手機,確認已經過了早上七點,來不及洗漱,他匆匆出門來到了507病房的門前。
敲了敲門,未等回應孟還逸就按下把手,毫不意外的發現門上了鎖。他有些急切的低聲喊道:“陳嶼枝,你在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動靜,孟還逸猶豫了一會,還是趴在門縫裡用鼻子輕嗅,沒有血腥氣。他輕輕吐口氣,又想到萬一陳嶼枝在廁所裡出事了呢?孟還逸更猛烈的敲門,還好,門在幾秒後打開了。
陳嶼枝顯然沒睡好,滿臉陰鬱,眼下的黑眼圈格外顯眼。孟還逸驚喜的看著他四肢健全,腦袋也沒有被開瓢。
他說:“你……”
陳嶼枝打斷了,說:“回去吃早飯吧,不用管我,我要睡一會。”
孟還逸還想問些什麼,陳嶼枝卻好像看到誰站著不動了,低聲說了句:“離她遠點。”抬頭往前看了眼,隨即關上了門。
耳後傳來段可的聲音。
“孟先生,陳哥今天不打算出門嗎?”
轉過身看去,段可早已打扮的乖乖巧巧,滿臉清爽,該說不愧是高中生嗎?喊陳嶼枝是陳哥,喊自己就是孟先生,唉。
孟還逸有些許惆悵,轉而又很快回答道:“他昨晚沒睡好,多休息會。小丹呢?她沒和你一起嗎?”
段可搖搖頭:“我也剛出門,肚子餓了,等早飯呢。”
說話間自助送飯機器人來了,兩人分彆,卻都沒走開,留在走廊觀察著。這邊共20個房間,昨天觀察到有十多個有人入住,今天早上取早餐的也是這個數量。
昨天遇見的隔壁周爺爺也出門了,正準備取餐,孟還逸驚訝地說:“您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體檢嗎?不需要空腹取血嗎?”
周爺爺愣了愣,放下了手裡的早餐,恍然大悟似的點頭:“護士沒說,我就忘記了,謝謝你啊,小孟。”
孟還逸搖頭說沒事,看著周爺爺一步一步的又退回房間去。他心裡奇怪,這裡的服務這麼周全,怎麼沒有提醒過要空腹呢。
是周爺爺忘記了,還是說……護士覺得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