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一過,便是孫姝婉生日。
孫姝婉早上醒來,換完新製作的衣裙,就到劉夫人房裡用早飯。劉夫人將她上下打量一遍,笑著與洗綠不住地誇讚她好看。孫姝婉兩頰飛紅,匆匆吃罷飯,帶著蓮青去向王老太太問安。
雖是早上,空氣裡已經熱氣升騰。
蓮青走了幾句路,喘氣不止,以手為扇子,不住往臉上扇風,嘴裡嘟囔著,抱怨起天氣來。
孫姝婉拿手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被她聒噪煩了,開口道:“你要真有能耐,憑著嘴皮子功夫讓天下一場雨來,我就服了你了!”
“奴婢又不是雷公電母,哪有這樣的本事?”
孫姝婉冷笑:“既然不能,還不住口!越說越熱,還是閉嘴了好。”
蓮青訕訕把手放了下來,跟在孫姝婉後麵,不敢再多言語。
遠遠地,便看見石橋的欄杆上坐著一個穿桃花紅的粉裙女子。女子低著頭,好像在看水裡的魚,又好像隻是單單坐著。她身後一個丫頭正給她扇扇子。
蓮青忙道:“是我疏忽,這也拿把扇子給小姐扇風。”
孫姝婉擺手:“真殷勤有心也不該是看到彆人如何才如何的,夏天真到了再說吧,你不必去。”
蓮青對著孫姝婉的背影撇撇嘴。
丫鬟注意到孫姝婉和蓮青,於是彎腰,小聲說了什麼,那粉裙女子便站起身來,朝孫姝婉揮了揮手。
孫姝婉邊走邊朝薑曉芙微笑著點頭,腳下不疾不徐,仍是原來的速度。
薑曉芙起身,提起裙子一角,輕盈地下了石階。
二人隔了點距離,孫姝婉率先開口,“大清早在那上麵,你不嫌熱得慪人?”
“清風徐來,心靜自不覺得熱。你呢?是給老太太請安的?”
孫姝婉反問:“不為這個,我來這裡還能乾嗎?”
薑曉芙笑眯眯攜了孫姝婉的手,和她並肩而行,“找我玩唄!”她的聲音清涼明快,就像黃鶯在歌唱。
孫姝婉抽回自己的手,“天怪熱的。”她不懂薑曉芙為什麼總是一直很高興的樣子,日子分明漫長又無聊。
薑曉芙抬頭看天,沒有一朵雲彩浮在天上,天空湛藍而遼遠,東邊的太陽越升越高。“以後還要更熱呢。”
孫姝婉道:“我今天起來,就覺得心裡悶得很,和我娘說了,她就說是天氣的緣故。”
“太熱太冷都不好,可惜不冷不熱的春天太短暫,還沒留意,就要過去了。”
孫姝婉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偏偏我眼皮還一直跳,這總和天沒有關係吧……”她如花朵的麵龐上染上厚重的陰翳,平素漠然的眼睛裡也晦暗起來。
“可是昨晚沒有睡好?”
“最近幾天一直都反反複複做著一個奇怪的夢……”
“什麼夢?”
“夢裡一片荒蕪,隻一個黑沉沉的人影離我越來越近。看身形,是個男子,但是他的臉隱在一團紫色的霧氣裡麵,每當霧氣漸薄,我快要看清他時,天就亮了。”
薑曉芙順手掐了朵路旁過膝的嫩紅小花,漫不經心開玩笑道:“日日都夢見,怕不是你未來夫婿思你過度,特意與你在夢中相會。”
孫姝婉不理會薑曉芙的調笑,手按住心口:“不,絕沒有這種可能。”她搖頭喃喃自語:“我能感覺出,我心裡很怕他……”
薑曉芙回轉過身,把花朵在媛兒發間比劃許久,而後心滿意足一笑,彆在了自以為最合適的地方。她拿過媛兒手裡的團扇,在孫姝婉的眼前晃了晃,切斷了她的思緒,微笑道:“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何苦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看看,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孫姝婉臉上愁雲淡了些,牽動嘴角,笑了笑。“多謝你了。”她接過扇子,撫摸上麵的繡得栩栩如生的兩隻小燕子,讚道:“真好看。”
“我看你接過扇子後,眉頭鎖得更緊,還以為你要說用絲線作麵的團扇扇風費力,看不上我這點薄禮呢。”
孫姝婉白了白她,“我哪裡就這麼不會作人?”
薑曉芙道:“夏天要到了,我本想送你折扇,可惜自己畫畫不好,便隻能給你這個了。拿在手裡,全當是陪襯衣服罷了。”
“這樣好的繡工,要多好的衣裳才陪得上。”
說話間,已到地方,二人手挽住手,進入王老太太院子。
走入屋內,便看見王老太太和紀棠仍在用早飯。
薑曉芙與孫姝婉並二人的丫鬟一同屈膝向王老太太行禮。
紀棠正要起身向她二人問好,王老太太一把拉住她,“你吃你的。”轉臉問薑曉芙和孫姝婉:“都吃過了?”
“吃過了。”
孫姝婉看了眼說話的薑曉芙,笑容不變,“是。”她知道,自紀棠搬到王老太太院子裡後,薑曉芙就不再同王老太太一起用膳。似乎一開始時,是薑曉芙身體不好,隻能在自己房裡吃,後來便固定了下來。
不過是讓雙方在麵子上看得過去而已。孫姝婉這樣想,目光已經看向了王老太太邊上坐著的女子身上。
自紀棠常住沈家之後,這是孫姝婉第一次見到她。比起幾個月前,紀棠的臉圓潤不少,頭上、耳垂、脖子、手腕都佩戴了與衣服妝容適配的首飾,一整個人華麗精致。
紀棠忽然抬頭,好巧不巧,與孫姝婉眼神相對。孫姝婉微揚眉梢,仍向剛才那樣不加掩飾地看著紀棠的眼睛,倒是紀棠先不好意思,低垂眼簾,在嘴裡塞了個鮮肉包子。
眼睛還是那雙眼睛,可是裡麵再不見從前的畏畏縮縮。想到紀棠在沈家可能過的生活,孫姝婉默默攥緊了手絹。
王老太太點點頭,讓二人坐下。“姝婉,今天是你生日,祖母還如往年,送你兩件衣裙。”說完,抬抬臉,一個小丫頭捧出一個木托,上麵累著一紫一黃兩件服裝,都是今年時興的料子樣式。
孫姝婉謝過王老太太後,便讓蓮青把東西收了。
“芳慧,你覺得我送你姐姐的衣裳好看嗎?”
紀棠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自己話,邊嚼嘴裡的東西邊匆匆掃了眼蓮青手上,敷衍道:“很不錯。”
孫姝婉鬆開手絹,鄙夷紀棠不懂規矩,心裡的不甘稍稍消解。
“你真覺得好?”
“嗯。”
“我本擔心你嫌太素淨不喜歡,你說好看就好了!”因為笑,王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局促地擠在一起,“我也讓人照著你的身量各做了兩套,一會兒放在你屋子裡。”
“祖母許久不見妹妹,心裡對你疼得緊呢,妹妹以後嫁了人,可要記得常回家看看,彆忘了祖母對你的恩情!”
薑曉芙微笑著,好似無意地看了眼孫芳慧,始終沒有說話。
王老太太對孫姝婉笑一笑,嘉許她話說得不錯,往紀棠碗裡夾了個湯包,笑道:“姝婉不愧是長了一歲,真是越來越懂事了,叔燁是個好孩子,便是沒有你這個當姐姐提醒,這些事情他也會告訴芳慧的。”
孫姝婉被這話噎住,眼裡起了萬千波瀾,嘴上卻說不出什麼。沉默了好一會,見紀棠還在吃,忍了忍,終還是皺著眉頭起身:“我去見爹了。”
薑曉芙粉麵含笑地站起來,也向王老太太請辭。
紀棠放下筷子,“祖母,我和姐姐們一起去向父親問安。”
“你還沒吃好呢,吃好再去也無妨。王老太太話裡臉上都是長輩對小輩的無儘慈愛。
紀棠見她嘴上這樣說,手裡拿著的手絹已經擦去了自己嘴角油漬。不該看一個人怎麼說,而要看他怎麼做。紀棠心中了然,雖然不舍一桌美味早點,站起來時卻不拖泥帶水,“禮數不能免。”
王老太太滿意點點頭,“早點去了,就能早一些回來試試衣服,要是不合適,還要叫人去改。”
紀棠點頭說是,話音落地,便快步出門。薑曉芙和孫姝婉早已出了院子。
春末夏初,綠葉日漸繁密。
許是因為紀棠在場,許是因為空氣燥熱,孫姝婉並不同薑曉芙講話,臉色也比來時難看許多。三人一路默默無語,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孫柯和劉夫人住的地方。
洗綠一早就站在門外等候著,見孫姝婉一行人來,急忙跑了過來,笑嘻嘻地賀了孫姝婉快樂。
屋子裡麵隻有劉夫人端坐著喝茶。孫姝婉沒看見孫柯,也就明白他還在霜降那裡,覷了一眼劉夫人,見她無悲無喜,心中鬆了口氣。
薑曉芙陪著劉夫人說了會兒話後,突然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了一句孫柯。
劉夫人臉色立時三刻冷了,“彆打擾人家好夢,那邊一早上就派人來說,老爺還沒起!”
孫姝婉端著茶杯的手一頓,抬起眸子,如霜如雪的眼神定在薑曉芙巧笑嫣然的臉上。
“姝婉,你這麼看著我作甚?”薑曉芙蔥段般的柔荑摸向兩頰:“可是我臉上有臟東西?”
“你的臉乾淨得很。喝口茶吧,說了許多話,口該渴了。”
薑曉芙抿了口茶,“姝婉想的好周道。”
紀棠雲端裡看廝殺,隻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