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祭典的熱鬨慢慢退卻，海浪聲也逐漸清晰。

阿茂歪了歪腦袋，奇怪地問：“那是誰呀，你的朋友嗎？”

小樹苗搖搖頭：“不是。我隻是偶然碰到她，發現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然後，她說她才是‘小樹苗’……”

“可是，明明你才是小樹苗呀。”

“謝謝你，阿茂，”小樹苗長舒一口氣，“要不是你的證明，我差點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阿茂聽後嚇了一跳：“哇，好險！可是，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小樹苗呢？”

小樹苗說：“因為那個女孩子的記憶也和我一樣呀。她的媽媽也是哲學教授，也和她說過要保持好奇心；她也接受了逐星公主的任務，也認識你……”

小樹苗羅列了兩人相同的記憶。但阿茂卻沒有任何動搖，仍然否認那個女孩子是小樹苗。

“為什麼？”小樹苗問。

“很簡單，”阿茂說，“你們靈魂的顏色不一樣呀。”

“靈魂……？”她捋了捋自己的麻花辮，認真思考著這兩個字，“難道你能看見人的靈魂嗎？”

“當然囉，”阿茂挺起胸膛，“在我們星星王國，有一技之長才能被選拔為引路人。我的一技之長就是感知大家的靈魂啦。”

小樹苗把阿茂捧在手心，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

好神奇啊，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糯米團子還藏著這種特異功能。

小樹苗彎了彎手指，輕輕揉著阿茂身上柔軟的羽毛。她心中溢滿了對阿茂的感激——感激它能分辨真偽，堅定地選擇自己。

遠處，人們已經散去，隻剩下冰涼的月光和被照得雪白的沙灘。海浪溫柔拍打著沙灘，像哼唱著搖籃曲。

“你的靈魂是溫暖的橙色，是我熟悉的顏色。那個女孩子嘛，好像是透明的，讓我感覺很陌生。”阿茂說。

“透明的……”

小樹苗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不過，假小樹苗的出現倒讓她想到另一個話題。

“可是，如果那個女孩子會魔法，把我們的靈魂交換了，你還能認出我嗎？”她問。

阿茂用翅膀撓了撓頭：“你是說，你的靈魂變成透明的，而她的靈魂才是我熟悉的橙色。”

“沒錯。”

阿茂低下頭，費力地思索著，等到好幾分鐘過去才有了答案：

“這麼說的話，她才是我認識的偵探小樹苗了。”

小樹苗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於是繼續問道：“那假如，她擁有橙色靈魂，卻沒有與你一起旅行的記憶。我擁有透明靈魂，卻擁有與你一起旅行的記憶。到底哪個才是小樹苗呢？”

“唔……”阿茂支支吾吾，好像感覺到頭痛，猶豫了很久，“橙色靈魂的才是小樹苗，可是小樹苗應該認識我才對……這個問題好難啊！”

小樹苗輕輕笑了，又換了一個問題：“那假如，我的靈魂不小心被打散了，分散到世界各地。”

說著，她拾起沙灘上的海螺，又拾起一顆貝殼。

“我的靈魂散落到這個海螺和這顆貝殼上，你看到它們各占據一半橙色靈魂，會認為這個海螺和這顆貝殼就是我嗎？”

阿茂下意識回答：“海螺和貝殼怎麼可能是你呢！”

可轉念一想，既然剛才自己憑借靈魂的顏色判定了真正的小樹苗，為什麼小樹苗的靈魂散落到海螺和貝殼裡，就變得認不出她了呢？

“不對，”阿茂又改口道，“也許海螺和貝殼……哎呀，我也不知道啦！”

“是吧，”小樹苗說，“真是個刁鑽的問題啊。”

“既然這麼刁鑽，為什麼還要考慮它呢？”阿茂問。

“因為我想找到‘我’究竟在哪裡呀。”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阿茂逐漸了解，小樹苗不僅心思細膩，還常常思考著它聽不懂的難題。她所說的“我”，不是簡單的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而是更加深奧的，類似靈魂的東西。

這時，遠方的海麵上行來一艘巨大的木船。白色船帆高高升起，在月光下迎著微風，柔緩地飄動。

小樹苗抬起雙手，讓阿茂看到那艘船。她想起媽媽曾經講過的、一個名為“特修斯之舟”的故事。

“如果有一艘船名為‘特修斯’，它跟著船長乘風破浪，征服了無數海洋，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譽。

“但隨著風雨的衝刷，船上的甲板慢慢腐朽，部件也慢慢老化。

“船長給它更換了新的木板，新的風帆，新的船舵……

“直至最後一塊甲板都換成全新的，整個特修斯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和原來一樣了。

“這種情況下，還能說這艘船是曾經受人尊敬的‘特修斯’嗎？”

阿茂聽得津津有味，卻被最後一個疑問難住了。

煥然一新的特修斯，還是原來的特修斯嗎？

“我們每天都在長大。”

小樹苗說。

“以後，或許我會長得像一棵玉蘭樹那麼高，或許我能摘到星星。又或許，我會變得不再聽話，也不安靜。我變成一個隨心所欲的瘋子，並且堅信我們從星星王國開始的旅程全部都是假的。等到那個時候，我還是原來的我嗎？”

阿茂看見小樹苗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她正在思考，而且那份思考令人心跳加速。可阿茂卻很難過，因為它不希望小樹苗認為她們的旅程是假的。它不希望小樹苗離開，或者長大。

她們的討論沒有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眼前的海浪裡冒出一隻白兔的影子。

“好精彩！”

那是之前邀請小樹苗參加海洋祭典的白兔。它甩乾身上的水，拖著長長的尾巴上了岸。

“親愛的客人，請原諒我在海裡聽見你們的對話。”白兔彬彬有禮，語氣顯得十分成熟。

阿茂張開翅膀飛起來，仔細打量著對方，喃喃自語道：“奇怪啦……”

小樹苗看見阿茂的反應，又看了看白兔的長尾巴。

她捉住心中一晃而過的靈光，短暫深呼吸後，認真地注視著白兔的眼睛：“沒關係。您……就是海洋守護神吧。”

白兔露出友善的微笑，不再掩飾：“你是怎麼發現的？”

這對於一個偵探而言並不困難——海洋祭典上，她幾乎見識了所有青之王國的居民，有水獺、海獺、海狸鼠、河狸……

大家都擅長與水打交道，唯獨這隻兔子與眾不同，卻能在大海中來去自如。

“隻是感覺而已，”小樹苗說，“感覺你就是海洋的神靈，還有剛才的‘小樹苗’。”

“啊，沒錯！”阿茂說，“你的靈魂和剛才的一樣！”

身為神靈，白兔可以自由變身，也能觸摸到人類的記憶，讀取其中的內容。

“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大偵探。”

白兔望向遠方，告訴她自己假扮小樹苗的原因。

“我早就聽說逐星公主召集偵探，委托大家‘尋覓山海’。但這片海洋自古以來就是青之王國的寶藏，怎麼能允許外來的偵探輕輕鬆鬆帶走呢。”

“所以你假扮成每個偵探的樣子，考驗他們？！”阿茂問。

“沒錯。到現在為止，小樹苗，你是唯一通過考驗的人。”白兔滿意地說。

剛才迷失自我時，小樹苗的身體變得模糊，好像快要消失。她想起那個場景，連忙問：“那沒有通過考驗的偵探都去哪兒了？”

看著麵前的可愛女孩流露出擔憂的模樣，白兔的笑意變得溫柔：“彆擔心，我隻是送他們回到流星船的站台而已。那些孩子們受過一次驚嚇，以後就再也不敢來了。”

沒想到海洋神表麵和善，實際上卻十分嚴厲。但聽到偵探同伴們安然無恙，小樹苗總算放了心。

“可是，嚴格來說，我並不是獨自通過考驗的。要是沒有阿茂，我也會迷失我自己……”

從見到小樹苗第一麵起，海洋神就觸摸過她的記憶。它很喜歡這個女孩，她聰慧、謙遜、善良、誠實，最重要的是，有一顆保持好奇的熱忱之心。

所以，海洋神會給小樹苗一點提示：“彆忘啦，大偵探，朋友們也是解謎的關鍵。我們沒辦法離開人際關係而生活，不是嗎？”

如果能找到自己在複雜的人際網絡上的位置，那麼也算找到了一部分自我——就像阿茂可以感受到小樹苗是小樹苗那樣。

“之前的偵探們也擁有得力的助手，他們能力各異，有各種辦法可以分辨真假，卻沒有一個人成功。我想，那是因為他們不像你們這樣默契吧。”

聽見神靈的讚揚，阿茂驕傲地說：“那是當然，我和小樹苗會成為最好的搭檔！”

“謝謝您，”小樹苗燦爛地笑起來，“也謝謝阿茂！”

雖然小樹苗暫時沒有找到關於“我”的答案，但她獲得了海洋神的認可，也在思考中有所成長。

海洋神接受了女孩的感謝，目光中藏著些許遺憾：“如果你能留下來，成為我們青之王國的偵探就好了。”

“那可不行，”阿茂搶先說道，“小樹苗得和我回星星王國呢！”

“真可惜啊……”

夜風涼爽，吹得海麵波光粼粼的。她們在月光裡漫步，歡聲笑語輕盈地落在沙灘上，和浪花一起躍入深藍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