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寬敞的司空府客廳向內,穿過幾重回廊,越過悠茜湖,向西再繞過滴翠的竹林,就來到韶庭了。時為初春,兩樹紫色的木槿花開的正旺,在月色中像極了神話中紫華海那波光粼粼的紫色海浪。深閨中燭火盈盈,在窗上映出少女持卷讀書嫋娜曼妙的身姿,影影綽綽,仿佛一幅清雅的水墨。
“東海有山,其名為瑛,因其終年皆為深秋早冬之景,又名寒山。此山景勝,美於紫華海諸仙島。層林浸染,靈湖碧透,更有漫山霜華,雪頂正冠,雀落鶴舞,遊仙對弈,讓人不勝神往。”
司空府大小姐毓瑾手持《紫華山海注》,纖細如玉的手指顫抖著輕拂這兩行文字,雙眸癡癡看向案幾上的一柄折扇,眼中似有霧氣繚繞。
“小姐,夫人來了,小姐!” 一個明亮活潑的聲音傳了進來,隨後樓梯響起了腳步聲。
毓瑾陡然還神,匆匆放下書卷,將折扇攏在袖中,起身迎接。
夫人連忙扶起女兒仔細端詳了一陣,“這幾日瑾兒怎麼看著又清瘦了些?”於是回頭嗔著小軒偷懶,不好生服侍小姐。毓瑾忙笑道:“與她無乾。是娘疼我,生怕我受委屈,所以什麼時候看我都覺得是瘦的,其實女兒並沒有。”
夫人撫上毓瑾如瀑的秀發,滿眼愛憐,她的瑾兒永遠這樣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其實剛才她還有半句話沒說出口,那就是瑾兒雖瘦,卻更楚楚動人。
毓瑾是司空府嫡出獨女,金尊玉貴四個字毫不誇張。更兼花容月貌,知書達理,雖養在深閨也難抵在外之盛名。及笄之年後,引無數公侯王孫競折腰。這讓司空老爺夫人極為頭疼。二人愛女如掌上明珠,隻希望能為女兒覓得才貌仙郎,至於家世背景倒也不甚在意,因為他們並不需要再攀附哪家了。左挑右選,總有遺憾,所以一來二去也耽誤了不少時間。
母女二人閒話了一陣,夫人幽幽開口:“瑾兒,你知道的,爹娘對你的終身儘心竭力,隻是京城王孫都已看遍,雖無十分出挑之人,但中上之資的也有幾個。今年你十七了,不算小了。要不你還是選一個吧……”
毓瑾低首斂眉,半日才抬頭垂眸道:“過了這個春天以後,聽憑爹娘做主。一定要過了這個春天方可。”
夫人滿意地點頭,這才是大家閨秀的品格。臨行囑咐小軒好好照顧,忽然一眼瞥到案幾上的《紫華山海注》。問道:“這是什麼書?以前好像沒見過。“
小軒撇嘴笑道:“夫人快勸勸小姐吧,近來小姐極愛此書,每晚都看到深夜,奴婢勸也不聽。”
夫人點頭:“這就難怪了,深夜讀書最是消耗心神,又不是什麼正經事,以後還是少讀吧。”
毓瑾連忙應下。
等夫人一走,二人都放鬆下來。
毓瑾嗔著小軒多事,小軒拉著毓瑾袖子笑嘻嘻地說:“奴婢知錯,隻是小姐看的究竟是什麼好書,讓你如此入迷,求你也和我講講,求你!”
嬉鬨之中“啪嗒”一聲,一柄折扇落在了地上。
小軒拾起扇子,好奇道:“這是哪兒來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毓瑾忙一把搶了回來:“你到底還聽不聽我講書了?”
小軒便丟下扇子的事,喜滋滋的湊了上來。
這邊毓瑾暗暗鬆了一口氣,聲東擊西這招還是有用的。
沒一會兒小軒就打起了哈欠:”什麼嘛,就是講山的啊!”她掩不住失望,起身給毓瑾鋪床去了。
毓瑾無奈笑笑,是啊,她又怎會知寒山之美呢?誰都不會知道的。
“此山雖聞者甚眾,然見山者卻寥寥,非有深厚因緣者不能得入。故古辭有感雲,未知寒山難見人,亦或人難見寒山。” 毓瑾放下書卷,輕輕打開折扇。
那扇正麵畫的,是一幅山景,背麵則題了兩句詩:“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毓瑾輕輕撫摸著,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個美好的夢境中。
那個她“惟願長夢不願醒”的寒山之夢。
兩個月前
十一月初一晚,天欲雪。
現在的時局很是不利:西北狄戎進犯,朝堂裡波詭雲譎,這些壓力已經傳遞到了司空府的餐桌上。戰爭不息,百姓無所依;朝堂不明,眾官不能安。爹爹一聲長歎: “大司祭預言,盛景太平,唯有青玉出世方可。可是,要去哪兒找什麼青玉呢?”
青玉!“寒山有玉,其名為青,紫華仙境第一美玉也。因此故,寒山又名瑛。”
《紫華山海注》中寫到過。她記得的。
韶庭裡步履淩亂,毓瑾顧不得小軒在後麵焦急的呼喚,三步並作兩步衝向書房。她的眼睛快速掃過一排排古籍,急切的尋找那本描寫紫華仙界的誌怪書。
“對了,就是它!”她撣落灰塵,打開書頁,像開啟一扇塵封許久的大門。她的心狂跳不止,眼睛裡閃爍星辰。
毓瑾命小軒擺好爐案,手執雲香,心內虔誠跪拜祝禱:小女毓瑾,祈願得入寒山,尋到青玉,上救黎民於塗炭,下安父兄於朝廷。若能換得盛景太平,小女又何惜此身?
香爐裡的鵝梨安神香嫋嫋娜娜,不一會兒,她便不覺沉沉睡去。
當她踏上山路第一個台階時就知道,腳下就是寒山。
山路兩旁的紅楓,在橘紅與深紅中自在地切換顏色;路邊的小草,像是綠色的絨毯綿延不絕。雪花翩翩而落,那一抹白色給這山平添了空靈和純粹。
路上鮮有路人經過,不過她並不害怕,目光灼灼。因為她此行並非賞景尋歡,她要找的青色美玉就在其中,她要打起精神。
寒山高聳入雲,山路也十分狹窄陡峭。毓瑾走了一會兒,衣襟便已被香汗微透,嬌喘細細。她停下腳步,忽見一個白發婆婆背著一個小童搖搖晃晃的下山。路旁便是陡峭懸崖,這一老一小蹣跚而行,讓她不由擔心。她正欲上前攙扶,卻不料那婆婆腳下一滑,直接向懸崖摔去。
毓瑾自己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力氣,想都沒想就撲過去一手死死拉住婆婆汗巾,一手拉住楓樹,不要命的把祖孫拉了回來。二人猶自驚魂未定,婆婆身上的小孫子已經咯咯笑了起來:“姐姐,人,好美……”
婆婆轉身看她的“救命恩人”:一個年方二八的姑娘,一襲淡藕色長裙,明眸如水,唇若櫻花。因剛才的拉扯,她的衣衫和頭發略顯散亂,不過奇怪的是這點散亂反而更為她添了嬌媚。
好美,孫子說的一點都沒錯,而且她還是個,人。
寒山很少有“人”能進的來,眼前這個“人”,這個柔弱的美麗姑娘,還不顧自己安危地救了他們祖孫。雖然他們摔下去其實也沒什麼關係,但還是讓婆婆一股熱流湧上心頭。
“姑娘,剛剛真是謝謝你。隻是,你一個人來這裡做什麼?”
毓瑾低頭重拾大家閨秀的風範:“我來這裡找青玉。”
“啊?”這個答案顯然不在婆婆的意料之中,“你找青玉做什麼?”她驚訝地問。
毓瑾就把“青玉出世,盛景太平”的話原原本本的講給婆婆聽。
半響,婆婆歎道:“難得你一個侯門繡戶之女竟有如此濟世之心,你剛剛救了我們,我理當報答,隻是這事兒我幫不上你,還得你自己來。我送你兩件東西吧。” 說著就拿出一柄小巧的折扇,並解下自己的汗巾。
毓瑾連忙推辭,婆婆卻笑道:“你必須收下,要不你可真是要白來一趟,無功而返了。”
她不由分說地把汗巾係在毓瑾腰間,並囑咐她萬不可解開。誰知那汗巾上身後竟陡然變成大紅顏色,在她腰間像振翅欲飛的蝴蝶,明豔動人。又打開折扇,教她半遮嬌容:“如有危險,或者你不想讓彆人看到,你就用它遮住臉就行了。”
一切都安排妥當,正要分彆,那胖乎乎的小娃又笑道:“奶奶,送,送。”
婆婆笑道:“你是心疼姐姐嗎?”
小家夥趕緊點頭。
婆婆無奈笑道:“罷了罷了,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隻是失神的一瞬間,毓瑾眼前已是一塊珠玉屏風,浮光躍金,華美非常。
一個淡青色的人影端坐書幾。雖不真切,但她能感覺到,那是一個翩翩佳公子,書筆為伍,清茶作伴。
這是哪兒?
他,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