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573年三月初八,大陳郡主妘姝生辰,將軍府內張燈結彩,紅綢綬花綿延數廊。
下人們正忙著打理花架上文竹,小心翼翼將枯葉撿出,再灑上米水,這是郡主特意囑咐的。
平民百姓家中,一月才吃一頓粟,這幾十盆文竹卻用了整整一均粟穀,下人們澆水時更是萬分當心,半滴都舍不得灑出盆外,卻是心中咂舌,暗歎自個兒活得還不如一盆竹子。
大將軍頗是賞識文竹,與相府公子對棋時無意說了一句便被郡主記下,托人不遠萬裡運來這幾十盆養在後園中,每日精心打理,卻還是日複一日的落了葉。
許是水土不服,又或是金籠難囚尤物,便如郡主與大將軍,再珍貴的花兒,無人賞識,也隻能任其頹敗。
“這襟子顏色花了些。”
“這個呢,月白的,與主子相稱。”
“素了些。”妘殊有些焦躁,側容對著銅鏡望了望,“把那件紅裳褶羅裙拿來。”
秋葵隻得放下手中衣裙,翻箱倒櫃找了好一陣:“主子,可是這件?”
妘殊回頭,拎過她手中紅裙抖了抖:“是這件,衛哥哥喜歡。”
隻誇了一句顏色喜慶罷了,即便下裳洗得脫了色她也舍不得丟,每年拿出來拂一遍,來年接著穿。
“主子,什麼味兒?”秋葵捏著裙子嗅了嗅,微微皺眉,“生黴了主子。”
“還真是。”妘姝聞了一陣,心疼拿手摸著裙子,“這可如何是好。”
秋葵不忍,翻出鏡台上香薰朝她晃了晃:“主子,有辦法。”
衛煜踏進府中時便沉了麵容,一路挾風帶雨走過,駭得下人們紛紛垂頭拘手,退避三舍。
隻有妘姝迎上去,歡天喜地挽過他手臂,甜津津地喚了一聲“衛哥哥”,忙不迭去接他手中的錦盒:“這是什麼?給姝兒的生辰禮?”
“彆碰!”
一聲嗬斥,嚇得妘姝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抓了抓皺巴巴裙角不甚在意笑聲:“衛哥哥可有用食?我做了……”
“用過。”衛煜換了隻手端著錦匣,頓了頓又道,“在廳堂等我。”
聞言,妘姝這才鬆了挽著他的小手,甚是歡喜點了點頭,乖巧坐在廳堂等人。
衛煜換了身衣衫,踏進廳堂時便見她正拿手指偷食盤裡菜汁。
“衛哥哥?”
聽聞腳步聲,妘姝回過頭來,一瞬間,麵紅耳赤,她不過是想嘗嘗味道罷了。
衛煜撩擺坐下,卻是先倒了杯茶水。
皇城距府偏遠,下了朝,一路風塵仆仆趕回來多有疲憊,但他身旁的女人永遠學不會其他女人的體貼,為他備上一壺茶水,隻會嘰嘰喳喳圍在他身邊,做些無為,甚至,讓他心煩之事。
“衛哥哥吃這個,蜜餞燒魚,我做的。”妘姝起身,夾了一大塊魚肉放進他碗裡,“還有這個,酥子雞,桃乳芽……”
小小青瓷碗裡堆成了一座山丘,看他沉了麵容,妘姝一怔,竹筷夾著甜糕欲要往上摞的的動作戛然而止,隨即又收了筷子笑笑坐下,咬了口甜糕催促他:“都是我做的,衛哥哥快吃。”
衛煜垂眸,晲了眼碗中丘峰卻是仰頭灌了一杯茶水。
這嬌生慣養的女人十指不沾陽春水,說她會燒菜,他如何都不信,不過是吩咐廚子燒好了擺上桌,討他歡心的把戲罷了。
她做過的一件件,一樁樁,諸如此類的蠢事數不勝數,連厭煩,他都懶得施舍。
他不喜她,這已是整個大陳人儘皆知之事,卻隻有身旁這女人不知,笑臉穎穎棲身坐過來,挨著他催促用飯。
她一靠過來,他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緩息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卻是忍不住沉了麵容,豁然起身離席。
“衛哥哥!”妘姝放下碗筷追上,卻是不敢去碰他,“隨我到後園走走吧。”
麵前身影不為所動。
“走走吧。”她又道了一句,言語哀求。
總是這般……難纏!衛煜閉眸,眉頭擰了幾擰,終是緩了腳步。
妘姝欣喜一笑,提著裙角跟在他身旁。
走過長廊,池中的錦魚正是嬉戲;下了木橋,園內的柳枝將將抽芽。
風一吹動,萬條嫩綠隨風輕拂,如她此刻心情,大好。
後園地方不大,但卻被她打理得僅僅有條,躺椅旁便是花架,攀著架子的薔薇還未開花,一片嫩綠中,便是一叢叢蒼勁墨綠,細小繁多的竹葉迎著三月春風,兀自抖動。
衛煜頓了腳步,負手上前,立在花架旁微微蹩眉。
北方養不得這嬌貴之物,
看似樸實無華的文竹,隻得一頂翠綠,實則難以束養,脾性頗大。
竹葉上有些潮濕,他伸手撚了撚葉子,放在鼻下微微一嗅,驟然冷了雙眸:“你用粟穀水養它?”
妘姝欣笑:“可是喜歡?”
話不投機,各說其意。
倏然,一聲清脆之響驚得園中雀兒振翅紛飛。
“衛哥哥……”
妘姝驚慌失色蹲下身來,撿起地上殘枝碎瓦,心疼的將地上文竹栽進破了半邊的花盆裡。
他脾氣大,她知道;他不喜她,她也知道,但他怎能拿這不會言語的東西撒氣。
“再嬌貴,也不過是個供人觀賞的死物!”衛煜拂袖離去。
他已不耐與她講何“民不聊生”之語,驕縱、蠻橫,是她這大陳郡主的一貫作風,為他所鄙夷。
死物……
他在含沙射影她?妘姝小心翼翼將文竹放上花架,。
剛下過雨的木樁受了潮,耐不住晃動,“咯吱”了一聲,頃刻倒塌。
滿地的殘土碎葉,文竹被掩蓋在一片狼藉之下,無力“□□”。
終是,她再也沒能忍住,頭一次,立在園子裡泣出聲來。
可惜這一片清歌,皆付諸與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