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軟煙劍(1 / 1)

我朝四周看去,但見峰巒疊嶂,連翠千裡。

“你撿到我的地方。”

“現在?”小醫師瞅了我兩眼,欲言又止。

“嗯,麻煩了。”怕對方又以我身體為由拒絕,我再次強調:“我已無大礙。”

“好吧。”他雖露出不怎麼相信的模樣,但還是答應了。

“從此處到那裡大概三四裡路,外麵日頭大,姑娘打把傘吧。”他轉身進了屋,不多時,手中多了一把天青色油紙傘。

驚歎於對方的體貼細心,我接過油傘。

目光觸及那雙白皙雙手時,突然心念一動,“連醫師。”

連清微愣。

我定定地望著他如玉般瑩潤的臉龐,晃了晃手中之物。

他錯愕一瞬,立刻張惶起來,以手覆麵,結結巴巴道:“在下、在下沒有,在下白日裡出門從不打傘!”

見少年又飛紅了臉,我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上前一步,盯著他幾乎能掐出水的肌膚,幽幽道:“可連醫師真的像是——有在用心保養。”

連清聞言,倏地睜大雙眼:“姑娘,在下,在下……”

我好整以暇地等他繼續。

他似是想解釋,唇瓣動了好幾次,卻什麼也沒說。

我突然有種欺負老實人的罪惡感,雖也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連清,我說笑的。”我連忙找補。

少年卻不說話,明眸中隱隱泛起了水霧。

“真的,你皮膚極好。”我由衷讚歎,“好到令女子豔羨。”

連清聞言,卻似有些不敢置信。

奇怪,為何是這副表情?

擁有如此皮囊的人,不說眾星捧月,平日裡聽到的誇讚應該也不少吧?

沒有多問,帶著這些無關緊要的疑惑,我撐開油傘,跟在少年身後。

時值夏日,酷暑難耐,穿過茂密的樹林,沿著羊腸小徑一路向前,眼前突然豁然開朗。

連清帶我來到一處平整的草地,這裡綠草如茵,地勢開闊,一條小溪如絲帶般穿過山穀,潺潺流水聲清脆悅耳。

他往前走了幾步,指著溪邊一塊空地,道:“就是在此處,我發現了姑娘你。”

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有一塊草地顏色比彆處深許多,好像被什麼浸染過一般。

我走上前,仰頭望去,隻見前方山崖陡峭,山峰高聳。陽光掛在峰頂,白花花的令人睜不開眼。

將油紙傘交還給他,我平靜地說:“連醫師,我要上去一趟,你且先回吧。”

連清一怔:“上去?這要怎麼上去?”

“怎麼下來的,就怎麼上去。”說罷,我足尖一點,身體騰空而起,很快便站在了一塊峭壁之上。

“姑娘,小心!”身後,傳來焦急的呼喊。

我回頭,隻見青衣少年站在原地,眉頭擰成一團,麵上滿是擔憂。

心中一暖,我揮了揮手:“無事,我晚些就回來。”

連清見狀,瞳孔驟縮。

他快步跑到我身下,扯著嗓子催道:“姑娘抓緊,莫要做這般危險的動作!”

見對方擔心緊張不似作假,我配合地抓住一旁的葛藤條,轉頭再次叮囑:“我上去了,連醫師回木屋等我。”

借著輕功,一路攀藤附葛,半盞茶工夫不到,終於到達了峰頂。

還沒來得及高興,一股惡臭隨著微風迎麵吹來。

“噦!”

驟然吸入這股臭氣,我腳底一滑,差點二度跌落山崖。

平複了一下氣息,我捂鼻,掃視四周。

天氣太熱,黑衣人的屍體已經腐爛發臭,認不出原貌。

插在他心口的軟煙劍爬滿了蠅蟲,從劍柄到劍身,黑乎乎的一片。

我閉了閉眼,有些後悔。

那人當時已是強弩之末,竭儘全力擊出那一掌後,必死無疑。

斬草除根雖然重要,但用軟煙劍的那一擊殺,著實有些多此一舉。

可惜了這把劍,我是沒辦法再繼續用下去了。

忍著惡心和惡臭上前,將藏在袖中的化屍水滴在他身上,片刻後,一股膿水從腳邊流過。

快速瞥了一眼那把臟兮兮的劍,猶豫半晌,終是刨了些土塊將它埋了。

從十二歲獨自出來接任務,到成為如今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黑衣羅刹,軟煙劍整整陪伴了我六年。

它雖隻是一把普通的軟劍,但六年間,同我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經曆了無數血雨腥風,也算是“感情深厚”。

“感謝一路相伴。”我朝麵前土堆作了一揖,向“老朋友”做最後的告彆。

又將黑衣人散落在周圍的暗器飛鏢全部收好,確認一切沒有問題後,正欲轉身離去。

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斜對麵,好像有團紫色的東西。

定睛一看,幾株長著鋸齒葉片、頂端開著米粒小花的植物正迎風搖曳。

這不是,小醫師才提到的星罡草嗎?

巧了。

我調轉方向,快步朝那片紫色藥草走去,隻見四株星罡草緊密地生長在一起,生機盎然。

此處有四株,那周圍呢?

我探頭四望,不看還好,一看竟發現山崖另一側還長著十數株。

沒想到此番還有意外收獲,連清若是知道了,定會很開心的吧?

剛一起身,突然想到了一個殘酷的問題——這懸崖峭壁,沒有武功之人很難爬上來,就算我告訴了他,他也采不了。

思及此,我有些猶豫。

山頂的四株星罡草,順手采回去自是沒問題,但山崖另一側,那七零八落的十幾株,要怎麼處理?

連清說這草藥難得,他尋了好久才找到一株,而我運氣極好,一下子遇到這麼多……

難不成,要我幫他采回去?

這怎麼可能!

黑衣羅刹怎麼可以這麼好心!

可是,若棄之不管,這些藥草豈不白白浪費了?

雙腳,突然像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束在原地,動彈不得。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雙飽含關切的明眸,以及那桌賓主儘歡的山野佳肴。

要不,好人做到底?

畢竟還欠著人家一大筆診金。

而且,萬一哪天小醫師發現此處玄機,不自量力上山來采,摔死了怎麼辦?

心念轉動間,我已做好了選擇。

回身,將就近四株藥草連根拔起。

隨後抽出袖中匕首,插|入山崖,借助藤蔓和石塊,朝星罡草所在的方向移去。

大半個時辰後,帶著一大捆新鮮藥草,我精疲力竭地從山崖另一側下來了。

將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放,我走到溪邊,俯身猛灌了幾口山泉水,這才覺得又活了過來。

這大熱天的去采藥,簡直是種煎熬。

頹然往地上一躺,身體剛一觸及到柔軟的草地,眼前突然照出一個熟悉的人影來。

“連清?”

我倏地起身,轉頭往後看去。

連清正扯著藤蔓,踩著碎石,咬牙往山頂上爬,而且已經爬了四分之一的距離。

好端端的,他上去作甚?

莫不是尋我?

心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但片刻後又很快打消——會有人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連自己的安危也不顧嗎?

或許,他也是想去看看上頭的光景?

“連清,你上去作甚?”我一個箭步,閃至他身下。

聽到聲音,少年猛地轉頭,滿臉喜色:“忘月姑娘,你下來了!”

“嗯。”

一瞬間的欣喜過後,他似有疑惑,四下張望,道:“我在下麵等了你許久,你從何處出現的?”

為何要等我許久?剛剛不是讓他回去嗎?

揉了揉眉心,我有些頭疼地解釋:“繞了一圈,從旁邊下來的。”

“難怪。”他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著調轉方向往下爬。

我心下一驚,更加確認了先前的猜測。

他真是上去找我的?是看我太久沒下來,想確認一下我死了沒有?

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眼見對方還要一會兒才能下來,我尋了塊陰涼地,盤腿坐下,閉目調息。

一炷香工夫過去了,連清沒有下來,又半刻鐘過去了,他還是沒下來。

我睜開眼,朝上望去,烈陽照射下,少年臉頰通紅,青色衣衫也被汗水浸濕,顯得有些狼狽。

這麼久,才堪堪爬了不到一半的距離,下來都如此費勁,那先前是怎麼爬那麼高的?

“連醫師,”我仰頭喊了一聲,將心中疑問和盤托出,“你先前,為何不回小木屋等我?”

連清遠遠向我投來一個眼神,並未答複,隻是專注地踩著石塊,小心往下探去。

我看了看天,已近申時,按這速度,下來怕是要天黑了。

思及此,我足尖一點,踏著草地和峭石,淩空一步步向上掠去,眨眼間,便已至對方身側。

連清雙手扯著藤蔓,臉頰被暑氣蒸得通紅,看到我,清亮的眸子閃了閃:“姑娘為何又上來了?”

“接你啊。”我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目光一凜,提醒道:“抓穩了!”

在少年連連驚叫聲中,我像拎著小雞仔般,將人從山崖上帶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