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性的是，在梅傑星宣布這一訊息時，一時間內根本沒人出聲，也沒人有動作。

圍剿索菲婭的幾人無不心懷鬼胎。埃克哈特希望索菲婭活下去，不希望將索菲婭留給立場不明的第十三位聖徒；艾莉一時無法回到布林頓，她希望通過截殺索菲婭，侵吞她的力量，好讓她有足夠力氣回去支援女王；羅伊事實上並沒有明確態度，他在教廷的唯一目的就是打探消息和攪混水，教皇遇刺一聽就是大事件，他可不想瞎摻和。

結果就是三位聖徒麵麵相覷，沒有一個挪動腳步。

梅傑星沉默片刻，徑直走向重傷的索菲婭。艾莉想攔住他，一把長槍破風而來，堪堪停在她的鬢角，鬥笠與麵紗掩不住第十三為聖徒的殺氣：“我會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如實記錄。”

艾莉和羅伊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離開了現場。無他，十二聖徒裡沒有不怵這位第十三位聖徒的，這和梅傑星一直以來對自己身份的修飾有關。他的真實身份知者寥寥，容貌與聲音又經過偽裝，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大清洗中手段殘忍，表現斐然——有人清掃過梅傑星席卷過後的戰場，那位清掃人員在回來後陷入夢魘，據她所說，整個戰場沒有一具完整的非人屍體，骨頭與血肉碎片到處都是，這位恐怖的聖徒將所有能用做實驗的部分全部肢解，直到戰場上再沒有任何一點有用的東西。

另外，他與當今教皇冕下關係親密，教皇不止一次公開表明他對第十三位聖徒的偏好，以至教廷裡曾一時流傳著第十三位聖徒或許是下一任教皇的說法。不過這個流言被他本人點破——“我對世俗權力毫無興趣，隻是和教廷利益一致。”他說。

在他的營銷下，他的逼格高到所有人都認為：如果一件事兒由第十三位聖徒親自下場告知，甚至讓他本人展現攻擊性，那還是照做的好，你不會希望像那些非人種族一樣從頭到尾按照有用與否進行分類，並擺在他的實驗台上。雖然如果他們不照做，梅傑星也能物理或術法上讓他們照做。

但埃克哈特仍然留在現場，他看著第十三位聖徒走向索菲婭，握緊了手中的長矛。索菲婭是他的同胞，他絕不會坐視不理，哪怕搭上他的性命——

“我不是來殺她的。”聖徒忽地開口，將那把滲人的長槍插回後背。他側身，恢複如初的索菲婭神色複雜地與埃克哈特對視。

這顯然是這位聖徒的手筆和聲明：他對索菲婭沒有敵意。因此她對埃克哈特搖搖頭，這個杜瑞茨青年猶豫片刻，便追著羅伊與艾莉離去。

目送埃克哈特遠去後，第十三位聖徒歎了口氣，嘟囔了一句“麻煩”，一抹臉便卸下了偽裝術法，露出東方人獨特的麵容：“第十三位聖徒，梅傑星，東方人，我會按照東方與杜瑞茨的交易條約把你送回杜瑞茨。”

“……不論如何，相當感謝。”

梅傑星擺手，將一張紙塞進索菲婭手裡：“要謝就謝德瑞什婭和德瑞修斯，他們與東方做了一筆好生意。此外，這是來自東方的訊息，最好儘快把它交給德瑞什婭。”

索菲婭微愣，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折起來的紙收入自己的儲物戒中，指尖術法躍動，信息彙入腦海。在閱讀到信息的瞬間，索菲婭瞳孔驟縮：“‘樂章’？”

“‘樂章’，德瑞什婭的'權柄'，破壞教皇對杜瑞茨乾預的關鍵節點。你讀得懂，也是唯一一個能讀懂的人。第一聖徒，'大智慧者'與'哲人'，索菲婭。”

“杜瑞茨需要她。”天機閣如是評價。

“權柄”，傳說中專屬於統治者的術法，具有接近規則性的威力。隻有得到承認的統治者，才能使用這類術法。在東方，它有另外一個名字——“天道”。而不論何者以什麼樣的方式對這種術法進行闡釋，它的強大都毋庸置疑，而與其威力相伴相生的，是擁有者的“沉沒”。

我們舉個例子來說明：假定人與非人們是盛放液體的容器，那麼術法就是各色的液體。容器決定了液體的噴發方式，比如說一個噴水壺不過是噴噴水澆澆花，但高壓水槍則可以置人於死地；液體決定了容器殺傷力的上限，噴水壺噴出水是澆花，但噴出硫酸就是殺人。通過不停的塑造，容器可以捏造自己的型態，控製自己盛放的液體，讓自己想澆花就澆花、想殺人就殺人，這個過程就是修行。

而權柄類術法，它不是液體，它是一座海洋。容器再怎麼塑造自己也捏不出如海洋般廣闊的軀殼，如果將容器與海洋結合，容器隻會沉入大海，與海洋融為一體，這就是權柄類術法帶來的“沉沒”。

但人類並非完全無法掌握海洋。就像船可以拋錨以將自己固定在岸上，容器也可以通過錨定“岸上”的東西來使自己免於沉沒，因此掌握權柄類術法最關鍵也是最難的一步，正是怎麼尋找到合適的錨點以及怎麼將自己與錨點鏈接。錨點必須要足夠強大、足夠堅定，不會被容器反拖進海洋裡；必須要與容器相互信任，不會輕易鬆手，也不會擔心雙方任何一方的背棄。

事實上，對權柄類術法而言，足夠強大、足夠忠誠、足夠堅定的錨點隻有一個，也即“人民”。這也是為什麼人們總覺得是天道或權柄會自主地選擇好的統治者，其實恰恰相反，是好的統治者才能掌握這些術法。如同帶領布林頓走向輝煌的伊麗莎白，重振弗朗士的納伯倫、德·高勒，以及統一杜瑞茨的德瑞什婭、德瑞修斯。

而教皇的“權柄”同樣來源於此。對非人種族的絞殺，對人類的庇護，教廷成功從宗教權威轉向軍事權威，重新樹立地位，再次掌握權柄。

時間倒流，回到梅傑星出發弗朗士前。

“權柄，本源，世俗……我們給術法分出如此多種類，卻仍然在冰山一角上止步不前。比起如此浩瀚的術法，人們竟然更癡迷於對自己同類的統治、傾軋，故步自封，何其荒唐。”

“你自己走入過那個領域，梅傑，你知道如果那些力量為人類所用，我們甚至可以抓住那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擺脫術法對文明周而複始的控製。”

“所以，梅傑——”

“閣主，可以了，我明白那個人是什麼心思，那不致命……但如果您再不鬆開我的頭，我會窒息。”

“呀，都來求我辦事了，叫我們什麼呢？”

“……媽。”

梅傑星悶悶的聲音從書本堆中傳來——簡每說一個字兒就往他身邊推一本書，搞得現在梅傑星被知識的海洋給淹沒，他人也動不了一點。少女聽到他終於鬆口，噗嗤一笑，一揮手就跟桌麵清理大師一樣把梅傑星周圍的書一鍵清空，但仍有本書夾在梅傑星頭上，像個厚重的夾子。

梅傑星出發弗朗士前近兩周，梅傑星進入天機閣，破例要求讀取他的全部數據，超額申請所有的因果檢證——以天機閣閣主養子的身份。天機閣答應了。在對每一個細節的驗證與回溯中，他們弄清了西方大陸的來龍去脈，包括對阿爾諾計劃的剖析。

“如果他不那麼極端，我們還挺讚同他的想法呢。你沒經曆過東方混亂的年代，那個時候我們和第一位天子想的就是——這群仙界廢物什麼時候死光？”簡托腮感慨道。

“我不覺得那位天子會這麼想，以及您也挺極端的。”梅傑星終於把書從頭上拔了下來，一頭黑發亂得像剛路過靜電場。

少女撇嘴說要你亂猜，又舞動手指頭將一張輕飄飄的紙飛入梅傑星手中：“呐，你要的那份資料。如你猜測，德瑞什婭的'權柄'理論上相當有利於對付那些非人種族，尤其是南方的卡奧斯部族——就是那個跟教廷過不去的非人種族。

“德瑞什婭的權柄，'樂章'，來源於杜瑞茨的長遠的音樂史，理論上可以通過集體吟唱或演奏催動；德瑞修斯的權柄，'戰車'，則根植於杜瑞茨先民好戰的因子，理論上嘛可以像鐵蹄一樣踏平戰場。不過就目前表現來看，他們對權柄的掌握就像小孩子剛學會說話一樣，估計根本來不及用。總之你得找個人把這些東西送過去，這個人最好懂點權柄，彆讓那兩兄妹操著炮彈當棍棒了。我們比較推薦你們那個叫索菲婭的聖徒，估計這些資料隻有她能以最快速度縷清。”

梅傑星收起那張紙，陷入沉思：“畢竟索菲婭是最早的聖徒，對權柄的了解毋庸置疑，我會把她撈出來。但我得先去一趟弗朗士，德·高勒的意識和立場很重要……還得找個人背鍋，東方不能直接插手西方事務，奧梅爾克最近異常活躍，資料來源栽贓給奧梅爾克的公司正好……嘖，我遲早會宰了阿爾諾。”

“唉，你的行程滿得塊超出你的控製範圍了，也不知道下次回來是什麼時候。”簡合上脖子上的書，抬手按上神色疲憊的梅傑星，術法暖流彙入另一個術法集合體：“看看，先去弗朗士刺激德·高勒，又去教廷彙報，從聖徒之戰裡撈人，奧梅爾克那邊甩鍋，最後去一趟羅索斯…你對西方大陸太上心了吧。”

“如果不對西方大陸上心，阿爾諾會很快統一西方大陸，以軍事手段。”梅傑星憔悴地看向簡：“您認為，讓一個樂於獻祭人們的吸血鬼當一片大陸的統領，會對東方有利好嗎。”

“好吧……你真要宰阿爾諾的時候通知我們一聲，我們給你單獨開一本書記載，保證在第二天給你放上天子的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