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傑星從天機閣走出來時，把門口的宋猶雪嚇了一跳。

事實上，如果不過度使用，術法生命體並不會感到“疲憊”。他可以幾年不睡覺，做實驗做到天昏地暗。但宋猶雪現在看到的梅傑星腳步虛浮，眼下還有未能祛除的烏黑眼袋。總而言之，他看上去好像快死了。

“……星仔？”

梅傑星從她麵前飄了過去。

“梅傑星？”

“……宋師姐？”梅傑星後知後覺地扭頭，宋猶雪這麼一看才發現他嘴唇也乾裂了，臉色青得可怕。見宋猶雪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梅傑星不用猜都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態，但他仍然有些疑惑：“我看上去很可怕？”

“比隔壁院期末的學生還糟糕。我早聽說你這次回來述職陣仗大到天機閣都閉閣一日，事情多到連你也擺不平了？”

“……我隻是沒怎麼注意形象。”梅傑星一抹臉，又恢複成那副冷漠的研究員模樣：“西方事情倒也不是很繁重，隻是太緊急，確認的事情繁雜到需要爭分奪秒，所以我會四點給你通訊。”

嬌小的少女推開大門，倚靠在巨大的門扉間，笑吟吟地插話：“你說得太繞啦，大可直接一點，比如西方打算一頭撞上牆，而我們得想辦法攔著他們送死。”

“小宋還沒有查閱是吧？我們給你概括一下——首先是伊麗莎白遇刺，布林頓王國高層動蕩，窺伺已久的軍閥趁機掌管局麵，大有奪權之勢；接著積貧積弱的杜瑞茨第二帝國殺出一對鐵血戰士兄妹，分彆獲得多年未曾出現的杜瑞茨第二帝國'權柄'，分裂多年的杜瑞茨終於統一；現在是布林頓奪權軍閥為了展示他們的手腕，接受杜瑞茨北方部族的求援，空降杜瑞茨，跟勃朗丹帝國一起和這對兄妹打得有來有回，想把杜瑞茨重新打碎……”

“總之，西方分成杜瑞茨陣營和反杜瑞茨陣營，現在打得亂成一鍋粥。”少女攤手。

宋猶雪聽得眼皮一跳：“所以你叫我來，就是為了插手這些爛攤子？他們給了我們什麼好處？”

梅傑星揉捏眉心，慢慢答道：“杜瑞茨向東方帝國傳達了友好合作的意向，他們的大型傳送類術法恰好是我們所需要的，以及……”

“以及不能讓另一個人上位，我知道，老婆子跟我說過。”宋猶雪抱臂：“我是說，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你都把姚泰駒說動，讓她來找沉仙台，難得見你那麼激情。”

“……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哇哦。你們真是情深義重。”

昏暗的室內煙霧繚繞，壁爐火光搖曳，映出蒼白屍體破碎的神父服裝。

燈光亮起，已經被摧殘得看不出原樣的會客室暴露在燈光下。高大的男人站在屋內一腳，冰冷目光投向屍體邊的身影。

就在剛才，男人遭遇刺殺，來者宣稱杜瑞茨刺客，手法狠辣，一時間甚至壓製住男人的術法——直到又一個人從窗口跳入，長槍自來者脊椎處抽出，向刺客飛去，槍身席卷的術法風暴撕碎衣冠，將狂妄的刺客釘在壁爐前，狹小房間內分割出兩塊戰場。

巧合的是，後來者雖然蒙麵，卻也身著教廷服裝，且是更為高級、華貴的紅色教廷便服。這讓男人非常、非常生氣。

“兩條教廷走狗竟在弗朗茨的土地上互相撕咬，嗬，看來先皇對教廷的血洗沒有讓教廷吃到痛處。”男人捂著手臂上的傷，鮮血流下的瞬間，古老的嗡鳴在房間內滌蕩。來者堪堪頂住一輪回音，餘光瞥向角落的刺客——對方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在這一輪嗡鳴中。

來者，或者說梅傑星“嘖”一聲。

這是他的疏忽。他本來以為按非人種族進度，應該以自殺式攻擊逼出男人的權柄，栽贓教廷，他來現場隻是做個澄清。誰知道非人種族似乎並不想搞恐怖襲擊那一套——又或者這個刺客水平實在太次——硬是把戰場拖延到梅傑星進入一刻，導致梅傑星正好撞上他們的對峙。

非人種族受驚，調轉槍口朝他。他不可能坐以待斃，生理反射地把非人刺客釘死，最終造成被刺者坐山觀虎鬥還認為他的行徑屬於挑釁的尷尬行為。

事已至此，梅傑星壓低鬥篷帽簷，沉聲道：“不然呢。”

“伊麗莎白以錢財將教廷逼出布林頓，納伯倫以鐵血將教廷驅離弗朗士，世人為他們歌功頌德，但現在，倘若他們的民眾遭遇非人種族襲擊，他們想到的是自己的軍隊、警察，還是那些容納人數不足兩百人的小小教堂？”

“你們試圖削弱民眾的信仰，讓他們相信國家機器與自己的雙手，卻一次次將機會拱手相讓於教廷。從若乾小事件到大清洗，教廷的作用越來越大，你們卻還沉湎於過往的功績，為那微不足道的小把戲沾沾自喜。你斥責教廷手伸太長，但最終，仍然是教廷給你解決了這可笑的刺客——嗬，非人刺客。”

梅傑星抬手，刺客破碎的衣服被術法清除，斑駁鱗片暴露無遺——一個來自杜瑞茨北方的蛇族，杜瑞茨的敵對部族之一。

顯然，這是個來離間的刺客，手法拙劣，卻依然能將男人逼得後退。這就是非人種族存活至今，賴以為生的術法天賦，麵對權柄，他們仍有回旋餘地，何況是麵對手無寸鐵的平民。

路徑依賴。多年以來，多國都習慣於教廷為他們清理非人種族威脅，自己則穩坐高位，去處理彆的利益糾紛。教廷權柄對非人種族有針對性效果，他們的人員更專業，價格更低廉。因此，不少首腦發現，比起大費周章地投入時間成本培養針對非人種族的軍隊，不如直接將一定程度上的安保權力讓渡給教廷。何況新任教皇似乎並沒有統一的野心，他僅僅隻是想穩固他的名聲，通過屠殺非人種族謀取利潤。

於是教堂遍地開花，民眾對國家的情緒逐漸偏移向教廷。但沒人覺得這不對——這就像民眾們會有自己的信仰一樣，它掀不起風浪，不會動搖國家的根本利益。

但真的如此嗎？

男人沉默半晌，抬頭看向梅傑星。他一直尋求著西方大陸如同東方大國一般的統一，至少是聯合。但他發現，西方各國鬆散得不可思議，甚至連自己的公民們都要更相信教廷。長此以往隻會讓各政府逐步喪失公信力，缺乏統合的基底。倘若此後教廷真的彆有所圖，西方大陸的國家如何保證他們的權柄不落入這位難辨目的的教皇手中？

男人的怒火已然散去，他的眼睛如蓄勢待發的雄鷹：“教廷引領戰爭，以低廉成本庇佑西方大陸民眾，從來沒有人會覺得教廷彆有所圖。反倒是你，修士，你為什麼懷疑教廷目的不良？你的證據是什麼？”

“教廷的木質術法媒介與能源中，有百分之二十三來自弗朗士，拉斯頓公司負責與我們接洽。貿易協議曾簽署上你的名字，你對此應有印象。”梅傑星壓下長槍，西方大陸版圖自他腳下蔓延開——一個簡單的投影類術法。

“教廷的名義是：'翻修神聖教廷總部，修繕防禦類術法，以及修建反非人物種工程'。這百分之二十三的物資中隻有百分之一放在了教廷所謂的工程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二，在這裡。”槍尖點在杜瑞茨戰場核心，杜瑞茨北地的曼森堡：“它的真正用處釋放持續的術法微波，鎖定所有非人種族，不論陣營，不論身份。被鎖定者將記錄在教廷權柄中，生殺予奪，教皇決定。沒有人知道這個設備的真正用途，沒有人會想到非人種族的滅絕不是因為疾病、天災，而是因為今時今日，一個微不足道的輻射工程。”

“工程相當隱蔽，如果被你們發現，它會自行銷毀，不留一點痕跡，至多隻是讓教皇的算盤落空。但如果你們讓這個據點落入那幫目光短淺的非人種族手裡，教廷就有一萬種方式買下那塊地方，保證你們無從查起。隻要裝置生效，教皇將宣揚他那無所不能的把戲，至於你們這些國家首腦——你要怎麼抗衡一個'神'，夏爾·安德魯·德·高勒·德·弗朗士？”

“……你到底是誰，又為什麼知道這些？你的目的是什麼？”德·高勒攥緊拳頭，層層術法威壓自他身上溢出。如果他麵對的是一個普通人，此時恐怕會被他壓得喘不過氣。而梅傑星隻是抬起自己的鬥笠，東方人獨有的烏黑眼眸凝視德·高勒

“質疑者，背叛者，唯物者，神聖教廷第十三位聖徒，梅傑星。”

“我的目的隻有一個：是教廷統一還是你們統一，我選擇助你們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