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梅傑星而言,如果說第一次做夢可以以過度勞累為由,那麼第二次的做夢就足夠引起他的警醒。
他不是一個會做夢的人,字麵意思上的。自從改變生理結構以來,他隻做過兩次夢。而恰好這兩次都有阿爾諾在場,且這兩次他都點了本應是自己調配的安神香。
即使意識到這是阿爾諾在作祟,對這片夢境,梅傑星仍然無從下手。術法無法調動,遣詞造句不再湧動能量,無邊無際的空白裡,隻有遠方一個模糊的小點值得留意,簡直像明晃晃的陷阱。
算了,梅傑星想,反正阿爾諾也殺不死他。
於是他靠近了那個黑點——那是一張餐桌,上麵擺著一張精致的盤子,盤子中心有一顆沉默的心臟。
在梅傑星駐足時,一個人掠過,像一陣風,自顧自道:“你很成功,梅傑星。值得讚賞,值得敬佩。我幾乎要相信你毫無感情了——如果你親眼去確認我是否死在你的謀劃裡,而不是直接去和死亡上床。”
人影在餐桌前落座,拿起刀叉:“所以,這裡,你的心臟,會為我顫抖嗎?在每一次我看著你實驗,每一次我們同床共枕的時候,甚至是你謀劃殺死我與圖雷爾家族,交上那些報告的時候?”
這是他的還是阿爾諾·圖雷爾的夢境?梅傑星蹙眉,他還沒來得及湊近些觀察,整個夢境倏地被攪碎,如同池塘中的漣漪一樣蕩漾、搖晃。
梅傑星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林中小屋。
他不受控地推開大門,木屋裡的暖流撲麵而來,年幼的血族正坐在沙發上,直勾勾地盯著回到家中的他,像條披上文明的皮,卻養不熟的狼。
“你的功課完成了?”他聽到自己說。
“是的,先生。按照您的囑托,我完成了對您的解剖,也記住了內臟與骨骼結構。”小阿爾諾彬彬有禮地回答。
“我知道你一向擅長於此,但你看上去還有困惑。”
“如您所說,先生,我的確對一些特殊的部位感到困惑。”
阿爾諾赤腳走上前,拖曳著鮮血,如數條並行的深紅色延音線,帶出不和諧的尾聲。年輕的血族在他身前外停下,接著,一把鋥亮的手術刀刺進他的咽喉,一路往下,劃破布料,切開胸脯。他垂眸,阿爾諾神情異常專注地處理他單薄的皮膚與肌肉,比以往任何一次實驗更甚。打開肋骨後,他喟歎著丟掉手術刀,冰冷的雙手捧住他的心臟。
“我想知道——您在看到我時,這裡……會為我跳動嗎?”
梅傑星終於掙脫了夢境。
意識浮出水麵,昏暗的光線落進視野,梅傑星看見了桌子上的合同。這位東方術師遲鈍地想起,那份合同是阿爾諾帶來他家的、神聖教廷和倫杜皇家學院與非人家族談判的成果。在持續一周的談判中,羅昂家族不斷擴張自己的談判隊伍,邀請到相當多的非人種族。最終神聖教廷與倫杜皇家學院將報酬抬成一個恐怖的數字,也有了阿爾諾手中那遝厚重的合同。
阿爾諾和那本合同有術法聯係,不把他放進來合同也到不了手。等梅傑星布好法陣將人放進來,阿爾諾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一瓶紅酒兩支酒杯,不由分說地給他倒上。總之,他沒拒絕成,也踢不走對方,乾脆就坐在客廳裡和阿爾諾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倫杜皇家學院與一些時事。
然後?然後他失去意識,做了一場詭異的夢。
四肢與軀乾的術法因子終於蘇醒,梅傑星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熟悉的深棕色大衣,頭則枕在某個人冰涼的大腿上。他緩緩坐起,衣服滑落地板,頭發散落肩頭。視線下移,打底的雪白襯衫胸口敞開,斑駁血跡太過明顯,始作俑者壓根沒想掩飾他的意圖,就差直截了當地衝他說“嘿,我趁你昏過去的時候朝你胸口來了一下”。
“阿爾諾·卓卡雷·德·圖雷爾·德·羅昂……”
“您可以直接稱呼我為阿爾諾,像以前一樣。”阿爾諾側過頭,扶住他搖晃的身軀:“您看上去狀態不佳,有何吩咐?”
梅傑星聲音沙啞:“上個世界的屍體,這個世界的心臟……都是你乾的?”
“是的。這是我的種族稟賦,我能從中讀取您的想法。”
“就為了確認我愛不愛你??”
“但您的確愛我,這一點上我們達成共識,不是嗎?”阿爾諾托腮,笑吟吟地注視他,沒有一點愧疚感:“您為什麼要為此憤怒呢,難道您也會害羞?”
術法纏上雙手,梅傑星神色冰冷,猛地掐住阿爾諾的脖子,將他拎起摔到窗邊。暴戾的術法侵蝕使阿爾諾身首異處,梅傑星一步步走進,術法風暴環繞周身,也將阿爾諾的頭卷起,與梅傑星對視:“我受夠了。不管你是羅昂還是圖雷爾,'從我家裡滾出去'。”
“當然,當然……我不會抗拒您的術法。”
阿爾諾的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容,身軀歪歪斜斜地站起,朝他深鞠躬後,連著被扔出的頭顱,再次掉出了林中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