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的笨女人,這就是甚爾對於夏梨的評價,簡單粗暴,且帶著毫不遮掩的嫌棄意味,五條憐怎麼聽都覺得彆扭,還有點莫名的不服氣,總覺得他就是在故意貶低夏梨,默默在心裡替她感到不值。
這點暗戳戳的小心思當然也沒能藏住。隻用餘光瞄了一眼,甚爾就知道她在暗自腹誹著什麼了。
“一點小禮物就把你收買了?好歹我才是把你喂飽的那個人,這種時候倒是站在我這一邊啊。”他伸手去抓五條憐的腦袋,氣惱地晃了晃,真是失望透頂,“你個叛徒。”
甚爾的手指卡進了發絲之間,不太疼,但總有種彆扭的感覺。五條憐趕緊求饒:“哎哎哎是我不對!我會站在您這邊的!”
她嘴上確實是改口了,但實際偏向於誰,依舊是個未解之謎。
不過,這句切實的承諾總算是哄好了甚爾。
他收回了手,輕哼一聲,仍帶著點脾氣。五條憐趕緊捋捋頭發,懷疑自己的腦袋都已經炸成兩倍大了。
“我還以為您很喜歡夏梨小姐呢。”她嘀咕著,順便把一縷翹起的碎發按平,“不過,夏梨小姐肯定特彆特彆喜歡您。”
能說出前半句話,完全是因為甚爾對待夏梨時透露出的那股親昵勁。但一想到他的自我定位是小白臉,五條憐便忍不住覺得他所表現出的一切親昵舉動都隻是精湛演技而已。
後半句話則是毋庸置疑,隻要長了眼睛,都能看出夏梨有多熱衷於甚爾。那股子黏糊糊且帶著些許不理智的做派,和電視劇裡熱戀的女主角完全一樣。
甚爾輕哼了一聲,不知道是想要讚同她的這番論調,還是純粹積攢了太多鬱悶的情緒,想要借這一聲近乎歎息的吐氣,把它們從身體裡統統趕出去。
“是啦,她是戀愛腦嘛。”他說著,依舊是帶了嫌棄的評價,“像她這種在充滿愛和鈔票的環境裡長大的家夥,很容易就會被打動,然後瘋狂地去追逐‘愛’。”
“……為什麼?”
五條憐眨眨眼。甚爾的話有點違背她一貫的認知。
“這樣的人,不應該對愛更加挑剔,不太容易被打動才對嗎?”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已經得到了很多的愛,所以對愛的閾值會變得很高?”
“理論上是該這樣沒錯,實際完全不是一回事。”
甚爾豎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來晃去,畫下無數個看不見的圓圈,不知道是想要圈住誰的自由。
“整天被泡在蜜罐子裡的大小姐毫無戒心,隻要給她一點甜頭——哪怕是連砂糖都不如的工業糖精,她都會天真地以為這是真正的蜂蜜,心甘情願地一頭紮進去。然後嘛……”
他的手指忽然停下了,直直地落下去,仿佛高空跳水,落進黑夜裡。
“然後溺死。”
五條憐的心顫了顫,口袋裡的蝴蝶結發帶變得好涼。
“……意思是,您要殺了她嗎?”
“啊?那倒沒有。這隻是一句比喻。”甚爾把手收回到口袋裡,懶懶散散的身子在沙發上約莫下滑了三厘米,“意思是她很蠢。”
“原來如此……”
不是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情,那倒是可以鬆一口氣了呢。
“反正。”
他終於站起來了,擰著脖子轉轉肩膀,把關節拉扯出哢噠哢噠的響聲。
“你彆和她有太多深入的交際。像這種人生順利還能儘情被愛的大小姐,和我們這種喪家犬,不是一路人。”
“我們這種喪家犬”——這好像是第一次甚爾把自己和她捆綁在一起,打上同樣的標簽。
在此之前,他們對應的角色應該是滿心嫌棄的成年人和什麼都做不好的小屁孩才對。
五條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為這點難得的共鳴感高興,又或者是繼續沉浸在禮物帶來的淺薄欣喜之中。回過神來,甚爾已經打著哈欠走進臥室裡了。這點困意乘著室內不動的風,鑽進了她的腦袋裡,她也忍不住打起哈欠,決定先不苦惱於這種小事,倒頭就睡下了。
這一覺,她睡得不安穩,睡夢之中總忍不住去摸口袋,觸碰到發帶涼絲絲的質感,才終於能放下心來。真是愚蠢的執念。
才過了一周,夏梨又跑來拜訪了。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這間過分狹窄的公寓,但更有可能是因為喜歡甚爾,一待就是一整天,明明家裡無趣的很,她也總是高高興興地膩在甚爾身邊。
蜂蜜味的大小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果然是很難懂呢。
再之後的拜訪,就變得更加勤快了,時間間隔從五天縮短到三天,最後幾乎是每天都要來家裡轉悠上一圈,儼然已經變成了這個家的編外人員。
“說起來呀。”
大概是在第七次拜訪時,橫躺在沙發上的夏梨忽然這麼說。
“春假都結束了,小憐還不去上學嗎?”
意料之外的問題。
五條憐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甚爾也呆了呆,心想,自己還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呢。
未成年人的義務製教育,這個概念壓根沒在他的成年人腦袋裡停留過。
“上學啊……呃……”五條憐撓撓頭,覺得好尷尬,“我一般,不去學校來著。”
“是嗎?”夏梨一臉困惑,“意思是說,小憐你從來沒上過學嗎?”
“家裡會請老師來教書,學校確實是一次都沒有去過。”
這是禦三家的一貫做派,在禪院家也是一樣,但對夏梨來說還是挺意外的。
“哎呀,原來你們禪院家是有錢的大戶人家嗎?”
甚爾趕緊插嘴:“就算是有錢也和我們倆沒關係啦。我們可是離家出走的可憐蛋喲。”
這句話足夠讓夏梨小姐聖母心大爆發。她得意一笑,衝“兄妹倆”擺擺手,好生闊氣。
“也是也是,還得靠我才行嘛。不過,我還以為小惠的爸爸會是小憐的同學呢。”她向前傾了傾身,靠在五條憐身旁,一如既往笑眯眯的模樣,“呐,小憐,偷偷告訴我嘛,小惠的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呃……”
小惠的爸爸現在正在很緊張地盯著你喲。
如果要道出事實的話,五條憐肯定會這麼說。但眼下顯然不是適合說真話的場合,她尷尬地笑了好幾聲,憋不出半句話。
尷尬的沉默沒能澆滅夏梨的熱情,她開始自顧自揣測起來。
“不是同學的話,那就是青梅竹馬了?啊,不會是什麼糟老頭子吧?”
她一臉擔憂。
“小憐,你被糟老頭子騙了嗎?”
夏梨越靠越近,不自覺間五條憐被逼進了沙發的角落裡,落在肩頭的她的卷發鑽進了衣領裡,好癢。
“不是糟老頭子啦……”五條憐縮起脖子,有點想打噴嚏,“他是……是……”
支吾了半天,她都沒想到什麼合適的。
眼前是過分熱誠的大小姐,餘光能瞥見到正在用眼神暗示自己快點撒謊的甚爾,內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謊言不可能憑空捏造,必須依托在一部分的現實之上才能存在。有誰能成為她的謊言的基石呢……
“他是,呃,和我一起長大的同齡男生。”
好嘛,謊言終於說出口了!
虛假的話語落進一無所知的夏梨的耳朵裡,足夠變成再真實不過的事實。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更多的好奇也被勾出來了。
“他是個怎樣的人呢?是不是個小帥哥?”
五條憐用手揉開蹙起的眉心:“是個和我很不一樣的天才……唔,姑且長得算是很好看吧。”
“原來小憐喜歡聰明男孩呀!”
夏梨笑起來,架在沙發扶手上的兩條小腿自在地輕輕晃悠。她摟住五條憐,親昵把臉貼在她的額頭上。
“不過呀,女孩子好像都更偏好於找截然不同的另一半。看嘛,我和你哥哥就很不一樣。”她調皮地對身後的甚爾wink了一下,這才轉過頭來接著說,“小憐最喜歡那個男生的什麼地方呀?”
“最喜歡?我想想……”想著想著臉卻越來越燙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他是唯一對我好的人?”
“你哥哥對你不好嗎?”
回過神,才發現甚爾正瞪著她——快要被說漏嘴啦!
五條憐趕緊把脫韁的話題拽回來:“沒有沒有……我是說除哥哥以外啦。哈哈。”
“原來如此。”
大小姐被輕而易舉地說服了,沒幾秒她又冒出了新的好奇。
“但那孩子沒有好好地承擔起自己的職責呢,不然你也不必慘兮兮地和甚爾住在一起了。”夏梨歎著氣,替她感到不值,“小憐,你討厭他嗎?”
想了想,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五條憐輕輕搖頭。
“那就是還喜歡他咯?”
“是吧。”她聳聳肩,露出一絲苦笑。
“這可不行!”
夏梨義憤填膺,儼然在替她不值。
社交距離又被拉近了些,現在夏梨幾乎是在抱著她了,忽地伸出手,抓住她腦袋上方的一團空氣,用力一抽,像是要把這點虛晃但過分持久的愛戀也一起抽出來,揉成團丟到一邊,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空水杯。
幸虧家足夠小,水杯完完整整轉上五圈便撞到了牆麵,慢悠悠停下了。
“得痛痛快快地把爛男人忘掉才行!”她好認真。
五條憐誠懇地點點頭:“好!”
掉落的水杯被甚爾拾了回來,重新放回到桌上。
他很悲傷地發現,這個午後他似乎怎麼也沒辦法擠進女孩子們的對話裡。
不過沒關係。再寂寞上一小會兒,夏梨就會投來目光了。
“呐呐,我一直在想。”
她合攏手掌,像隻過分活潑的小鹿。
“不如你們搬來和我一起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