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國師聲音一滯,很快恢複成那副莊嚴肅穆的樣子。
“還愣著乾什麼,立即點火。”
他甩了甩衣袖厲色道。
衙役的身子頓了頓,複又繼續舉起手中的火把。
“信我,一個時辰內一定會下雨。”
見衙役手中的動作未停,她把最後的希望放在謝禹辰身上,聲音忍不住顫抖,神色戚戚,帶上一絲哀求。
“再等一個時辰。”
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謝禹辰終於出聲道。
“陛下,此女之話不可信。”
“再者,一旦錯過吉時不僅會引雨神大人震怒,也會耽擱回京的行程。”
“以微臣愚見,還是早些結束早些回京為妙。”
連著被謝禹辰下了麵子,黑袍國師心中不免多了幾絲火氣,話裡不免添上一絲不滿。
“你在教朕做事?”
謝禹辰冰冷的聲音在黑袍國師頭頂響起,他下意識抬起頭去,迎麵對上一雙滿是寒意的眼眸。
黑袍國師心神一顫,迅速後退掀起衣袍兩步跪下:“臣不敢。”
“最好如此。”
謝禹辰冷冷的盯了對方一會兒,起身走到沈時薇跟前。
“你能保證一個時辰內必下雨?”
他視線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問道。
沈時薇點點頭,說:“對,一個時辰內必定會下雨。”
“若是一個時辰內不下雨呢?”
男人反問。
沈時薇看了眼天際的勾卷雲,又低頭看一眼在低空盤旋的蜻蜓,事到如今哪怕沒有十分的把握也必須說有十分的把握。
心中打定主意,沈時薇咬牙回答:“若是不下雨,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現在能給我鬆綁了吧!”
“鬆綁就不必要了。”
謝禹辰站在祭台上麵,並未答應沈時薇的要求。
“怎麼?堂堂一國之君還怕我逃跑。”
沈時薇見狀,挑逗似的彎起嘴角,忍不住嘲諷出聲。
“你彆得寸進尺,誰怕了。”
男人仿佛被戳中了心思,臉色有些不好看,大跨步走到沈時薇身前,一隻手抓住了沈時薇的脖子。
沈時薇有些喘不過來氣,然而目光毫不畏懼的與謝禹辰對視著。
良久,謝禹辰收回目光,順帶著鬆開了掐著沈時薇脖子的右手,心中暗道“真是個怪人”。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他曾是金尊玉貴的皇子,如今是這大楚朝唯一的君主,人人看到他俱都低下頭來不敢與他對視,偏偏這個不知年歲的小姑娘眼中竟然毫無懼色。
“給她鬆綁。”
謝禹辰將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道。
現場守衛森嚴,一個小姑娘掀不起什麼浪花。
祭台下方,衙役將捆在柱子上的繩結解開,沈時薇身子從半空跌落到祭台上麵,她坐在地上,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抹了把額頭上的熱汗,才慢慢起身順著台階走了下去。
下麵的侍衛伸出長矛,謝禹辰在後麵揮揮手,阻攔的侍衛迅速收回武器。
從祭台上下來,沈時薇掃視周圍一圈,最終落在不遠處一個小土堆上麵。
她臉上一喜,飛快的朝小土堆跑去。
謝禹辰眉頭緊蹙,不知沈時薇要耍什麼把戲,索性緊緊跟在身後。
來到小土堆麵前,沈時薇半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扒開早已枯死的野草,大隊的螞蟻從蟻巢中魚貫而出,彙成一道蜿蜒流淌的黑色的河流。
“火折子。”
沈時薇頭也不抬的道。
謝禹辰雖麵露不解,手上卻格外實誠,立即取來一枚火折子送到跟前。
她伸手接過,卻不點燃,而是在周圍儘數清理出一塊乾淨的空地,隨即旋開蓋子後輕輕一吹,一頭升起火光,沈時薇將火折子送入蟻穴洞口,成群結隊的螞蟻四散開來,隻留下一座蕩蕩的蟻穴。
清理完周圍的螞蟻,沈時薇一隻手撐在小土堆上,另一隻手深入土堆裡麵抓出一把黏黏的泥土。
“果然如此。”
沈時薇心裡道,原本隻有五成的把握如今已有七成。
螞蟻喜歡乾燥的環境,並且身上有一個器官能夠感知即將到來的雨水,當感受到即將有雨水時會從蟻穴中爬出,尋找地勢高的地方轉移,從而避免被雨水淹沒;同時,在築巢過程中螞蟻會挖掘隧道和空室,引起土壤內部空隙增加,從而導致土壤變得疏鬆。
螞蟻搬家,說明近期一定有雨,她剛剛從蟻穴中掏出來的土中帶有一絲水分,更加表明她的推測沒錯。
沈時薇扔掉手裡的泥土,又隨手拔起幾株枯草仔細觀察其根部,外麵雖然已經枯死,根部卻隱隱有一絲生機,心中已有了九成把握。
周圍之人俱都好奇的伸長頭顱,不明白沈時薇這般奇怪的舉動。
“一個時辰內必下雨。”
沈時薇扔掉手上的枯草抓起裙擺擦了擦雙手道。
悶熱的夏季中吹起一絲涼風,稍微驅散些空氣中的暑性,沈時薇提起寬大的衣服,轉身走了回去。
祭台前早早的插上一根計時的清香,僅僅是查看蟻穴的功夫清香已燃儘三分之一。
“故作玄虛。”
黑袍國師不屑的撇了少女一眼道。
沈時薇並未理會他,站在原地靜靜等著,她相信她的專業,亦相信她的判斷,一個時辰內必定會下雨。
香煙嫋嫋升空,像是催命的閻羅,不多時一個時辰已過去大半。
沈時薇不時抬頭看向空中,不見一滴雨滴降落,儘管臉上裝出衣服平靜的樣子,心中暗暗焦急起來。
逃跑的想法再度從心底萌生,她裝作不經意掃視一圈周圍,裡裡外外皆是侍衛,毫無逃跑的可能。
“陛下,依臣來看也不不用等了,分明是此女故意拖延時間。”
黑袍國師見清香已剩下最後一點,天空卻絲毫沒有下雨的跡象,於是走到謝禹辰麵前建議道。
竹棚裡的謝禹辰放下手中的茶盞抬起頭來,小丫頭站在外麵不時看向天空,本欲開口說“時間未到”爭取些時間,可想到宮裡那個女人以及那個屢次三番要殺他的弟弟,也隻能默認黑袍國師的做法。
得了謝禹辰的旨意,黑袍國師氣勢洶洶來到沈時薇麵前,不由分說便吩咐人把沈時薇捆的結結實實。
“時間還沒到,你這是何意?”
沈時薇掙脫開壓著她肩膀的侍衛皺眉問道。
“妖女妖言惑眾,意欲魅惑陛下,真當本國師不知情。”
“立即把此妖女押上祭台,清香燃儘馬上點火。”
國師語氣冷冽,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黑袍下的臉上殺意閃爍,勢要將沈時薇斬首在這祈雨的儀式上。
沈時薇還欲說話,也不知哪個侍衛找來一塊抹布塞進她的嘴裡,隨後壓著她的肩膀強行將她綁回祭台上麵。
暮色沉沉,空氣中一絲風也沒有,枯草停止了搖曳,連樹上鬨人的蟬鳴不知不覺間也陷入一片寂靜,整個世界仿佛都沒有了聲音。
紫檀平角條桌上,最後一點亮光逐漸湮滅,黑袍國師的臉上露出陰狠的笑容。
“點火。”
國師話音落畢,衙役手中的火把拋出,乾燥的柴火遇火即燃,很快化作一片火海。
謝禹辰袖子下的雙拳握了握,最終不忍的彆過頭去。
世間本無神,可多日未雨,皇權需要用神來穩住這天下的人心。
烈火濃煙衝天而上,原本平靜的野外忽的刮起一陣大風,長長的火舌仿佛發了瘋似的朝祭台中央裹挾而去。
沈時薇被濃煙嗆的睜不開眼,仿佛處在一個巨大的火爐中,身上的水分快速被蒸乾,心中可真是叫苦連連。
火舌吞噬了祭台,漸漸的纏上女子的衣角,沈時薇意識有片刻恍惚,似是又回到那個絕望無助的夜晚。
黑漆漆的房間不見白天與黑夜,徹夜的寒冷猶如那苦寒的地獄。
“轟隆。”
落日餘暉散去,天色十分昏沉,掩去了那不知何時到來的濃雲,一聲雷響驚得在場的眾人身子一顫。
“祈雨有效果了,雨神大人顯靈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道,許多村民陸陸續續跪在地上朝天叩頭。
火焰吞噬了沈時薇的雙腳,一寸寸向上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皮膚,如同一把燒紅的刀緊緊貼在她的皮膚上麵。
沈時薇痛的臉色煞白,額頭全是冷汗,可嘴上塞著抹布,連痛都喊不出來。
“果然小說裡都是騙人的。”她自嘲道。
許多人向往穿越到古代來一場心馳神往的愛情,亦或者施展一番拳腳來忘卻在現實世界的失敗,可如今的事實讓沈時薇明白,古代從來都是不講道理的地方,也是人命最不值錢的地方。
臉上傳來一絲冰涼的感覺,很快被烈焰蒸騰。
沈時薇絕望的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命運。
她努力過在這可怕的古代掙紮求生,可是在這吃人的封建製度下一些行動似乎都是徒勞。
“雨,雨,下雨了。”
“雨神大人開恩了。”
清水縣迎來了它今年的第一場雨,在場的眾人歡呼雀躍,聲音震天。
沈時薇意識越發模糊,恍若處在一個隻有火的世界,與外麵的世界分隔開來。
祭台在烈火的焚燒下再也支撐不住,“轟隆”一聲轟然倒塌,沈時薇身子朝下方的“地獄”墜去。
忽然,一道紅光騰空而起,迅疾如風,不過眨眼間就出現在祭台之上,沈時薇還未反應過來,便落入一個溫軟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