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滿(1 / 1)

"為什麼不來找我?"她終於問出了這個盤桓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吳希澈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怕連累你。那日在祭台上說了那些話,雖然揭發了真相,卻也得罪了許多人。我怕他們會找你的麻煩,況且,我不辭而彆,本就是負了你,我再也無顏麵對你。我本來以為,我恐怕是必死無疑,”說到這,他有些無奈地笑笑,“卻不想,被何老所救,等我痊愈,竟然已經是一年後。何老把何姑娘托付給我,我欠他一條命,便更愧對你。我曾回去看過你,你過得很好,你已經過上了正常的生活,所以..."

"所以就一個人躲在這裡?"明希打斷他的話,聲音微微發顫,"你憑什麼認為我已經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你欠他一條命,那我呢?"

"我知道對不起你。"他低下頭,"可我不後悔那日說的話。若是重來一次,我依然會站出來。我隻是..."他抬起左手,輕輕撫過那根紅繩,"不忍心你跟著我吃苦。"明希望著他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不是不念她,相反,正因為太過在意,才不敢讓她卷入這些是非。他寧願自己獨自承受,也要護她周全。她走近一步,輕輕握住他的手:"你忘了嗎?我們說好要一起找尋活下去的意義。你說過要陪我看遍人間,如今卻要獨自承擔?"

吳希澈愣住了,眼中漸漸泛起淚光:"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沒有權利替我做決定。你以為我是為我好,可是我並不覺得。你不明白,對我來說,我願意永遠顛沛流離,也不想永遠淒淒惶惶地等你。你不在的日子,我去找你,我想過或許你死了,我也定要找到你的屍體,但是我找不到,我便不能相信你真的死了。你懂得日日夜夜等一個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的人的感受嗎?我願意去陪你,願意承擔隨時會死的風險,我也不責怪你的選擇,隻一點,你得尊重我的想法,而不是用對我好的名義替我決定。"

明希展顏一笑,"這些日子,我也沒閒著。玉坊裡有許多姑娘,都想讀書認字。你若願意,便來教她們吧。至於私塾..."她頓了頓,"我們一起想辦法。"

"明希..."他輕聲喚她的名字,仿佛在確認什麼。

"嗯。"她點點頭,"我是明希,是你的明希。"

夕陽西斜,梅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少年人眼中的淚光被夕陽映得發亮,他望著眼前的人,忽然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好,我信你。"

*

圓圓滿滿,秋意正濃,院中的梅樹葉片泛黃,在晨風中輕輕搖曳。明希獨坐在窗前,望著遠處升起的炊煙,心頭湧上一絲暖意。自那日在私塾重逢,往事便如潮水般湧來,那些以為被時光掩埋的記憶,竟還這般清晰。

"夫人。"初雨輕聲喚她,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大人來了。"明希回過神來,看見吳希澈正站在門外。

他還是一身素淨的衣裳,清瘦的身形襯得整個人愈發清俊。見她望過來,他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

"進來吧。"她輕聲道。

吳希澈走進來,目光在房中掃了一圈,忽然怔住。這裡的一切都與從前一般無二,連窗下那張案幾都擺在原處。記憶中她總是坐在那裡看書,一坐便是大半日。

"你來得正好。"明希起身為他斟了杯茶,"我正想與你說說玉坊的事。"

他接過茶盞,指尖不經意地碰到她的手。兩人都是一愣,隨即各自紅了臉。這般親近的時刻,恍如隔世。

"這些年..."吳希澈低聲道,"我常常想起你。每次看見有人買玉佩,都會想,你是不是也在某處經營著玉坊,教著姑娘們製玉?"

明希抬眼看他,隻見他目光溫柔,眉眼間卻帶著幾分愧。

"我也常常想起你。"她輕聲道,"每次教姑娘們認字,都會想起你教導的樣子。'人生自是有情癡',到頭來,我倒真成了那個癡人。"

吳希澈眼中一熱,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他望著眼前的人,忽然明白這些年的思念與愧疚,在重逢的一刻煙消雲散。她還是那般明媚,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堅毅。

"說說玉坊吧。"他輕聲道,"我聽說你教了許多姑娘製玉?"

明希點點頭,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起初隻是想著,既然你教我看遍人間,我便也該讓更多人看看這世間的好。後來漸漸地,便有了些想法。"

她起身從匣子裡取出一方玉佩,遞給他:"你看,這是新學的姑娘們做的。雖然還不夠精細,卻也有了些意趣。"

吳希澈接過玉佩,隻見上麵刻著一朵梅花,雖然筆觸生澀,卻帶著幾分靈動。他摩挲著那清涼的觸感,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物:"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那是一塊形狀奇特的璞玉,通體呈現出溫潤的白色,卻在一角透著淡淡的青。吳希澈將玉石遞給她:"這是我遇到一個老玉匠,他說這玉雖不起眼,卻是難得的好材料。我一直留著,想著若是有朝一日能見到你..."

明希接過玉石,指尖輕輕撫過那塊青色。她曾在玉坊見過無數玉石,卻從未見過這般獨特的。一如他們的重逢,看似尋常,卻暗藏玄機。

"這些年,你都過得怎麼樣?"她輕聲問道。

吳希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的樹上:"那日在祭台上,我本以為必死無疑卻不想被太子暗中派人將我救走,那人便是楊老先生,原來他一直都是太子的人。太子是要我暫避鋒芒。這一避,便是這許多年。"

明希聽得心頭一緊。她想起那日他倒在血泊中的模樣,想起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原來他沒有拋下她,隻是身不由己。

“可太子告訴我……你已經……”

"起初我躲在城外的山中養傷,傷勢很重,幾乎死去,楊老見我斷氣,便告訴太子,太子便如此告訴你。我曾告訴你我魂魄來自異世,於是因為這個緣故,後來又奇跡般好轉了,才得知你去尋我卻不得的消息,我不願你再被卷進來,便並未讓太子通知你,索性讓你以為我已經死了。”

明希怔怔地聽著,“後來呢?”

“後來太子派人送來消息,說是要我去各地暗訪民情。"他苦笑一聲,"我便這樣走南闖北,看儘了人間百態。那時常想,若是你在該多好。你最會看人心,定能幫我看清許多事。"

明希望著他清瘦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什麼:"所以你是太子的人?"

"不過是個閒散的棋子罷了。"他搖搖頭,"太子說,若想真正為民請命,便要有足夠的力量。我這些年在外頭,也是為了積攢這份力量。"

簷角風鈴輕響,院中飄來幾片落葉。明希忽然想起那日他在祭台上慷慨陳詞的模樣,原來他不是一時意氣,而是早有謀劃,功成在將來。

"那你為何後來又來了南屏?"她輕聲問。

吳希澈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因為放心不下你。我打聽到你在這裡開了玉坊,便想著至少能遠遠地看你一眼。誰知..."他苦笑一聲,"卻被你尋到了。"

"你這個傻子。"明希紅了眼眶,"既然記掛,為何不來尋我?"

"我怕連累你。"他輕聲道,"那些人雖暫時按兵不動,卻未必真的放過我。我若貿然現身,隻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明希聽得心中一痛。原來他這些年獨自背負,不是不念她,而是太過在意。她望著他左手腕上的紅繩,那是她親手係上的,他卻一直戴著,從未摘下。

"傻子。"她輕聲道,"你可知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明希說著,眼中不自覺泛起淚光。她望著窗外的梅樹,輕聲道:"那日你倒下後,我幾乎瘋了。後來在南屏安定下來,開了這個玉坊,原本隻是想著繼承你的誌向。可漸漸地,我發現這裡不僅能救濟那些無依無靠的姑娘,還能讓她們學些本事。"

"我知道。"吳希澈輕聲道,"我聽說過玉坊的事。你教她們製玉,教她們讀書認字,讓她們能夠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他頓了頓,眼中滿是驕傲,"你做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明希抬眼看他,隻見他眉眼間儘是溫柔,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讚賞。

"其實是你教會了我。"她展顏一笑,"你說要讓我看遍人間,如今我倒真的看清了許多。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舒坦,可隻要有人願意伸出援手,便總有希望。"

吳希澈聽得怔住,眼中不覺濕潤,他望著她清秀的麵容,忽然明白自己這些年的思念從未有錯。

"你還記得從前嗎?"他輕聲問。

"記得。"明希點點頭。

"活下去的意義,如今可找到了?"

明希望著他溫柔的眼神,忽然笑了:"找到了。"她頓了頓,又道:"隻是少了一個人陪著。"

吳希澈眼中一亮,正要說話,卻聽見外頭傳來朗朗讀書聲。那是玉坊的姑娘們在練習認字,聲音稚嫩卻認真。他側耳聽了片刻,不覺露出笑容:"若是私塾的孩子們也能來這裡讀書,該多好。"

"自然可以。"明希莞爾,"玉坊雖小,卻也能容得下他們。你若願意來教書,我便在後院再添幾間屋子。"

"當真?"

"當真。"她輕輕點頭,"隻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明希抬眼看他,目光清亮:"你要答應我,從此不許獨自承擔,不許再躲著我。無論遇到什麼,我們都要一起麵對。"

吳希澈怔了怔,隨即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那笑容乾淨得如同朝露:"好,我答應你。從今往後,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