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已經不允許林望繼續插手這次的案件了。林望也無意繼續摻和，按照和郭宇的信息聯絡情況，接下來似乎會有研究所626的人參與進來。

沈今暴露的風險變大了。

正在切蔬菜的手停頓了下來。他想起郭宇的話，又想起000這個編碼，心裡的懷疑呼之欲出。

沈今就是ERS-000，就是那個三年前在ERS叛亂中那個逃跑的機器人。

他花了一個晚上，用沒有與沈今建立聯係的備用機看了半年來所有從研究所626中發布或據稱流出的情報。

那些人正在極力把他塑造成一個可怕的危險的存在。明明一點都不了解他。

林望切下蘿卜的動作不由得粗魯起來，案板咣咣作響，引得新未寒一陣緊張，看向周圍的客人，連忙賠笑安撫。

“輕一點吧，你今天是怎麼了？要麼是發脾氣要麼是發呆的？”

新未寒眉頭緊蹙著，換來的隻是林望非常不林望的一個抬眸。

“沒事，沒睡好，有點煩罷了。”

新未寒見他確實狀態不好，抿著嘴唇做了個無關緊要的鬼臉，接著上前迎接客人。

即將步入六月，餐廳開始上一些更有夏日感的食物，林望做飯的工序也減少了很多，出餐速度更快了，林望能放鬆神經想沈今的時間也變多了。

應該找沈今談一下的。沈今做事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而且當初已經說了引發行動小隊成員死傷的事件的主謀是另一個機器人。沈今逃跑一定還有彆的理由。

倉庫安靜許多，冷氣製冷的聲音也並不大。他叉著腰思索著要如何與沈今開口，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這件休閒白襯衣的領口。

如果強硬地要求沈今告訴自己，沈今彆無選擇，可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跟那群人有什麼區彆啊……

苦惱到林望左右歪脖，骨頭清脆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邊。

乾脆脖子斷掉好了，這樣就不會苦惱了。

他鬱悶到自暴自棄，想要在嘴裡咬些對健康沒有任何好處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在自己的腦海裡否認這個荒唐想法時，他突然聽到了自己的雅馬哈在轟鳴。

如果站在前台他一定聽不見。他立刻意識到能驅動自己雅馬哈的隻有沈今。他買了這輛雅馬哈代替自己那輛小破山地車，然後親手做了內設改裝。

他不知道沈今為什麼驅動，聽到發動聲後立刻跑到前台，卻隻看見全力發動後，沈今的背影。

他穿著自己的衛衣，將全身遮住，頭盔是他自己加工的那一款。

“老板，那輛車跟你的好像啊。”新未寒順著林望的眼神遠遠地看過去，卻隻看見那輛車白色的影子。

“是嗎？我完全不覺得。”林望故作鎮定，看向有些亂的操作台，開始著手清理，不去理會新未寒眼裡的疑惑。

他要去哪兒……

摩托停在了樓下。他乾脆沒有摘下頭盔，以免被人看到了自己的臉。他看著眼前這個破舊的樓房。

建築結構很薄，完全是上個世紀的產物。單向的建築物，能看到外廊，像是學校的教學樓一樣。

頭盔的護目鏡沒有顯示出周圍有人正在監控，熱源感應模式也並沒有發現有行為異常的人在監視。

緊接著，他踏上了階梯，朝著二樓的某處走去。

正如郭宇說過的，安裝了門鎖。沈今的手指從夾克中抽出平板，用衣袖隔著手指取下了案件麵板位置，剛要連接平板時，卻發現麵板接口已經有過連接的痕跡，而且很粗暴，甚至出現了些許燒焦的痕跡。

果然，他們還是太天真了，以為用技術方麵的東西就可以攔住她，同樣是科技產物的機器人，水平可是遠遠超過這些小玩具的。

沈今推開了大門，裡麵正躺著傷痕累累的機器人。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燒焦了一半，每次動作都會閃出火花。似乎是為了減少損耗，她靜靜地躺著，既沒有看沈今，也沒有在意沈今的來意。

“你叫什麼名字，編號是多少。”

沈今沒有摘下自己的頭盔，蹲在她身邊，護目鏡上若隱若現的分析界麵已經被她捕獲。

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馬上就要死了。

“……夜鶯。”

說是夜鶯，但說話的聲音未免有些太沙啞了，像是被玫瑰樹荊棘刺入心臟時，夜鶯發出的啼哭一樣，沙啞，慟人。

“真是個好名字，係統報告情況如何？”沈今的手沒有先觸碰到夜鶯的身體，而是將她身上燒焦的布料取掉，露出她合金材質的身體。

雖然已經幾乎報廢，但能從爆炸中走一公裡，還能拆了門口那個小玩意兒不被發現，躺進屋裡，說明動力核沒有太大問題。

沈今將動力核前蓋取下，動力核正活躍地運轉著，但多少帶著些苟延殘喘，回光返照的意思了。

“……我隻是，想活著，不想被銷毀。”夜鶯緩緩地眨著眼睛，“他出國了，拋棄了我。可我不想忘記他，也不想成為彆人，所以逃跑了。”

沈今盤腿坐在夜鶯的身體旁，平板連接了動力核旁的數據中心，忙碌著修複，耳朵也沒有閒著。

“女性機器人，連打黑工都會被嫌棄。我隻能做點家務換點微薄的錢財讓自己能維持基本電量，撐過夜晚和陰天，就能在晴天獲得太陽能。”

運行一台機器人所需的電量非同小可，沈今自身非常清楚，即使他不是依靠電量運行的機器人。

平板連接了夜鶯的身體，沈今看見了對方身體的損毀數據，心頭一沉。

沒有修複的程度。

“他欠了我好久工錢了，我想要回那筆錢，修複一下之前受過的傷，對他而言並不貴，卻能救我一命。”夜鶯的眼睛緩緩地閉合起來，連處理眼前的圖像信息都變得困難了。

沈今的手指並沒有停下。

“可他卻對我一頓暴打，他明知道我的肩膀有問題，還對著那處毆打。”夜鶯的腹部出現了一道電光，沈今閃開了那一處，手頭的工作加緊了些。

“我反擊了，用他的花瓶。因為如果不反擊，他會把我打報廢的。他把我打報廢不用付出代價，可我卻要因為他死了而被銷毀，這不公平，所以我把他丟到了附近的建築工地裡。”

花瓶。沈今抬頭看向這屋裡，發現書架上的某個空格，在滿滿當當的書架中空的不和諧。

“連同凶器一起扔到建築工地了吧，但是因為下了一周的雨，即使被發現了花瓶，也會因為線索被雨水衝洗乾淨而無法鎖定為凶器。”

沈今輕輕歎息，突然能理解一些林望的心情了。

林望沒有將那個內存卡交出，應該就是看到了夜鶯的狀況，有了自己的判斷吧。

“你知道你自己的係統出現了問題嗎？”沈今把平板翻轉給對方看，指著數據中多出來一串編碼，“這是不會出現在機器人係統中的編碼，你還少了一串編碼，關於三法則的。”

這不可能是同為機器人的人做出來的事情，隻能是人類操作了這些。

夜鶯聽到這裡，已經很難處理信息了，她反應了好久，才緩緩地搖頭，“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人已經盯上了機器人，並準備用機器人行不軌之事了。沈今連忙咽下自己的猜想，抓緊時間將夜鶯的數據保存下來。

“……你是誰……”

夜鶯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沈今看向夜鶯，手裡的動作一頓，猶豫了半天，並沒有開口說話。夜鶯便懂了他和自己的立場幾乎相似。

“不能說的話……”夜鶯閉上眼，關掉了處理圖像的能力。

沈今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平板很快給他出了新的問題。

限時一分鐘，夜鶯的動力核就要爆炸了。

“你身上有炸彈，你知道嗎？你的動力核被人做了手腳。”

沈今的手指開始忙碌起來。

“你能拆掉嗎？”夜鶯的聲音顫抖著，沙啞著，像是人生能留下的最後的話了。

大概拆不了。沈今努力留存著夜鶯的數據，他的手指在平板上瘋狂的敲著，因為已經察覺了也許是病毒入侵導致的數據的更改，如果連接自己的主機也許會讓自己也跟著出現問題。

“不行，我得把你帶走。”沈今伸手觸碰夜鶯的身體時，夜鶯的動力核突然開始警報，“我得把你帶走，不然幕後真凶就要逃跑了。”

她的手用力推開了沈今，“你快跑吧。”

“不行。”沈今的手摁住夜鶯的手臂，說著就要抱起她，夜鶯卻掙紮著，原本就已經亮電光的身體再次閃爍。

沈今還沒來得及做什麼，立刻因為觸電而鬆開了夜鶯。

“快跑！”

泣血聲音傳出，沈今隻剩下十秒了。他立刻拉住夜鶯的手，“我一定，我一定會查出幕後真凶的。”

說完這句話，他抱緊了自己的平板從房間中逃出。

“……爆炸事故具體原因正在分析中，初步推斷，疑似是因為高功率電器長時間使用導致的事故……”

駱海的播報結束，林望正好端著奶茶走到沈今身邊，他立刻用手表關閉了電視，不讓沈今看下去。

“……她叫夜鶯……雖然我沒有聽到她正常說話的聲音，但一定很好聽，才會叫夜鶯。”

林望的視線微微低垂，將奶茶放在沈今麵前，坐在沈今身邊，他雙手合十輕輕摩擦著，隨後才敢看向沈今。

那天回來之後，沈今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一般，行屍走肉一樣回到了那個滿是數據的房間。

緊接著就是他在房間發泄摔打的聲音。

直到今天，他才在見到郭宇之後得知了內情。引發爆炸的是那個作為凶手的機器人。

或者說，爆炸的就是那個機器人。

淺色的眼睛被沈今麵無表情的臉勾住，他雪白的膚色因為顧不及調整狀態而更顯得蒼白。

沈今視線低垂，看起來很頹喪。

“一定是這樣的。”

“她的數據，我已經保留了大半的，明明已經保留了大半，可她還是消失了。從我逃離了那間屋子，她的信息卻不斷地從我的電腦裡消失，是那個病毒……”

“你已經確定那是個病毒了嗎？”林望不想讓沈今繼續持續這種狀態，試圖用案件喚醒他。

沈今卻沒有被林望吸引注意力，他沉默了一會兒，手指扶到胸口的位置，“好奇怪，說不出來什麼感覺，係統也沒有任何異常，可是我覺得好奇怪。”

“這種感受叫不甘心。”

“恭喜你，你已經走到了人類感情的分岔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