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寒早等著了,聞言笑道:“這位客官,咱們家的豆乾一袋三文錢,今日咱們是頭回出來賣這豆乾,買兩袋有特彆優惠,隻要五文錢!”
這價格說便宜不便宜,說貴也不算貴。
說便宜吧,一袋兒鹵汁豆乾的價都能買整塊豆腐、一個菜葉包子又或是半兩蜜棗了;可說貴吧,下酒菜裡鹵雞腸、醬花螺、燒豬耳、炸鶉子之類的吃食哪個不比它貴。
隻見那食客猶豫了下,咬咬牙:“給我一袋,不!給我兩袋!”
蔣珍娘眉開眼笑,迅速打包好送上前去:“謝謝光顧!還請您拿好,您嘗著好吃,吃著滿意,下次再來哦!”
食客,如獲至寶的捧著豆腐乾去了。隨著這名食客要了兩包,後頭陸陸續續也賣出不少,生意著實算得上不錯。
原本擔心價格放高了的蔣珍娘,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叫賣聲越發乾脆響亮。
賣的是不錯,卻也不是蘇芷寒想象中的那種嘗了口便驚為天人,而後哄搶一空的景象。
有人嘗著味兒覺得不錯,很快便買了一袋嘗嘗鮮,也有人聽到價格便連連搖頭,嗤之以鼻:“就個豆腐做的吃食,怎敢要這般價格?前頭賣的香豆乾一袋一文錢,比你們這量還要多!”
“味道不錯,但也不值這個價。”
“三文錢都能買一整塊豆腐了!”
隨著路人的抱怨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原本想要購買的顧客也心生猶豫來,這價都能買兩個肉饅頭,又或是五個油糍,不過是十片豆乾罷了,的確是有些貴了。
蔣珍娘笑臉一僵,瞧著圍在四周的顧客紛紛轉身離開,掌心滿是汗水。瞅了眼沒賣出幾包的竹籃,咬了咬牙:“那——”
蘇芷寒搶在前頭,朗聲說道:“幾位郎君,的確咱們家的豆乾也是用豆腐做的,不過製作的鹵料醬汁可不一般,都是上好的香料,用料上大方得很,而且還得咱們守在旁邊,足足燉了一個早上才有這個味兒。”
緊接著,她又捧起一包豆乾,撕開外頭的竹紙袋,教圍在周遭的所有顧客都能瞧見:“諸位郎君,諸位娘子,你們瞅瞅,多好的色澤,多香的味兒!最重要的是,全京城獨有我家在賣的!”
聽蘇芷寒這麼一說,又有幾人遲疑了。
正當他們拿捏不定主意的時候,一名穿著綢製青衫的中年人走上前來。他撫了撫胡須,笑道:“你個丫頭,年紀小,一張嘴還挺會說的,我倒要嘗嘗你那豆乾子用了何等的好香料。”
蘇芷寒抬眸打量了一眼下接話的中年人,他臉上眉毛胡須整整齊齊,穿著一身綢子衣衫,頭頂簇新的襆頭,腳上蹬著一雙皂靴,樣式普通卻是刷得乾乾淨淨。
當下,皂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通常隻有勳貴官吏乃至有功名的學子才能穿著,價格不菲。雖然中年人穿著的皂靴花紋單一,樣式簡單,但估摸也是四五貫錢,想來是一位不差錢的主。
“孫官人今日怎有空過來?”
“好久未見孫官人了,您身體可好?”
“孫官人好,上回的事兒麻煩您了,不知道您今兒個有空沒?我想請您喝一杯!”
不待蘇芷寒和蔣珍娘回話,圍著看熱鬨的路人紛紛與孫官人打起招呼。更有人看擠不進搭話的人群,而轉身看向蘇芷寒,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娘子,你要是現在改口還來得及。咱們孫官人,可是見過世麵的,還是城裡幾家有數酒樓的常客呢。”
蘇芷寒順著話語,麵上露出幾分驚訝,雖然蘇芷寒不曉得這位官人是何來路,但能肯定這位定然是位‘名人’。
聚在此地的大部分人都是嫌酒樓茶館價高的,普通酒館兩人小酌一場大約五六十文,稍好些的便要百文。
而那些個有名酒樓的價格並無上限,一次用上一兩貫錢,乃至五六貫錢都是常事。可以說,能去這些地方瀟灑的,都不是缺錢的主!
“竟是酒樓的常客?”
“那當然!孫官人可是在官府裡做事的。”出口提醒的那人笑道,像是炫耀自己般說了好些關於孫官人的事。
這位孫官人,實則是京城府衙裡的小吏。雖說有句俗話是在京城裡隨便砸下塊磚兒,都能砸中個七品官,但正兒八經的官員公務繁忙,普通小民幾乎不可能與他們打交道。
吏卻是不同,他們乃是官府自行招募或是選拔而來,專門為官員打下手的。不但能頻頻接觸到底層官員,而且與百姓打交道的頻率更是遠高於前者。
像是孫官人,便是其中一員。而他恰好做的還是記錄審訊文檔,撰寫案件日常公文等事,正是一幫小民最容易接觸的存在。
周遭百姓可能不知道府尹姓什名什,也可能不知道司錄六曹參軍是誰,但都曉得孫官人的名字。
“沒錯沒錯!”
“昨日我還看見孫官人受邀去王富戶家呢。”
“這算得上啥哦,之前李家醬菜的掌櫃請孫官人去瓦子裡看戲,說是請了當紅的李家姐兒表演哩!”那名食客款款敘述,話語裡是讚歎,同時也透露出如他這般的普通百姓對官吏的向往。
“那得花多少錢啊?”
“少說也得三四十……不!五六十貫吧?”
“嘶——”
“嘖嘖嘖,我這輩子要是能去看一回,真真是死而無憾!”那名食客唏噓一聲,轉而又想起正事來。他瞅著瘦瘦小小的蘇芷寒,最後提醒了一回:“小娘子,你那話術是你娘教的吧?趕緊勸勸你娘,孫官人可不是你們能糊弄的。”
蘇芷寒搖搖頭,笑道:“咱們沒糊弄,真是這麼做的!”
這人見勸說無果,隻暗歎可憐。他沒再勸,而是離遠一些免得牽連到自己身上。
蘇芷寒是真自信,取牙簽戳起一枚豆乾,雙手奉送上前:“孫官人,您嘗嘗?”
孫官人瞧她一眼,從身側小包裡取出錢袋,點了三枚銅板放在蘇芷寒手裡:“我不占你便宜,我直接與你買一包。”
“孫官人,恁的客氣。”蘇芷寒見他不願吃試吃,更願自己花錢買來嘗嘗,不僅沒有心生擔憂,而且還暗暗慶幸。
這般的人要不就是警戒心重,謹慎仔細,不願留下任何把柄的,要不就是重視臉麵身份,瞧不上那些個小便宜的。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母女倆個麵對的局麵都暫且是一張好牌。
蘇芷寒收回牙簽,抹了抹手,又撿了一包鹵汁豆乾送上前,熱情道:“孫官人,您嘗嘗,我家的豆乾真與彆處不一樣,那味兒,好得很!”
孫官人伸手結果豆乾,嗅了一嗅,蘇芷寒不曉得的是孫官人過來,便是因他在前頭見著路人在吃這物,鹵汁味濃,聞著霸道不說還是個新鮮的,未曾見過的。
他很少買市井賤食,不是他不愛吃,主要是不願像尋常百姓邊走邊吃,覺得有失身份。
孫官人原是想回了家,再教人來買的,而後聽蘇芷寒說是用上等香料做的,這才起了興趣,開口插話。
如今東西擺在掌心,嗅著甜鹹交錯的香味,孫官人肚裡的饞蟲也被徹底勾起:“這味兒不錯……”
孫官人撿起一塊,隻覺得入手略有點粘,他瞅著上麵亮晶晶的光澤:“用的是蜂蜜?我瞅著焦化的模樣,竟是有些像冰糖?”
蘇芷寒豎起大拇指,不吝稱讚:“孫官人好生厲害!咱們家用了蜂蜜,也用了冰糖的。”
隻用了一丁點那也是用了。
如今飴糖價賤,冰糖價貴,蜂蜜次之。
蘇芷寒為讓鹵汁豆乾的風味更富有層次感,直接將三者全數運用上,另外在香料上也下了一番苦功夫。
最重要的是,當下冰糖產量低,較為珍貴,甚至被作為逢年過節,走訪親友時贈送的體麵禮物。
再說——蘇芷寒狡黠地一笑,放了一點點,那也是放了,她可沒有說謊哦?放了冰糖的吃食,自是罕見的高檔菜肴和糕點,賣這個價兒都是便宜了的。
果然,周遭眾人聞言登時神色微變,前麵買了的人吃驚道:“那小娘子怎麼剛剛不說……”
要是說裡頭放了冰糖,貴上一點又有何妨。蘇芷寒不好意思,手指捋起一縷頭發轉啊轉:“阿娘說用的不多,不好拿冰糖當噱頭。”
眾人聞言,一時怔愣:“竟是如此!”
也有人唏噓道:“大娘子就是太過心善了,怎麼能這般瞞著,瞧瞧咱們都要誤會了!”
當下以次充好,以假亂真的事常有發生,下等的材料往上等的吹,上等的材料更是要加個從南邊兒來的名頭,隻為讓價格能翻上十倍二十倍。
這般老實的人,也是少見了。
蘇芷寒滿眼驕傲,昂首挺胸,一臉被人誇讚很開心的模樣。緊接著她仰起頭,滿眼崇拜地望向孫官人:“沒想到孫官人好厲害,隻看了一眼便認出來了!”
“對對對,孫官人太厲害了。”
“不愧是孫官人,竟是光看就看出其中的奧妙。”周遭百姓回過神來,話鋒一轉,連連誇讚。
“我剛剛吃了好幾塊呢,完全沒發現裡頭竟是用了冰糖。”就連幾個不斷吃試吃的食客,也厚著臉皮湊上前來,巴結討好。
“尋常的飯館酒樓舍不得用,不過放在大酒樓和大戶人家裡,那冰糖也就是最尋常的調味品,我也是承蒙上官厚愛,嘗了個鮮,見了點世麵。”
孫官人被人圍著吹捧誇讚,心情不錯,一邊回答周遭百姓的疑問,一邊撿起豆乾放入嘴裡。
聞著香,吃著更香了。
孫官人眯了眯眼,細細咀嚼,甜香、鹹香、鹵香和豆香陣陣上前,明明是豆腐,吃起來竟是與肉般美妙:“這味兒,與我在吳家酒樓裡吃的燒肉有幾分相似。”
吳家酒樓,乃是京城裡頗有名氣的酒樓,裡麵一桌席麵起碼也得三五貫錢。
周遭百姓呼吸一滯,眼裡都露出驚訝來。後頭孫官人拎著豆乾走了,剩餘的豆乾也是賣了個空空蕩蕩。
蘇芷寒和蔣珍娘提著空蕩蕩的竹籃,難掩欣喜的往回走。
不過等路過肉鋪的時候,蘇芷寒目光瞥到懸在上頭的五花肉。她腳步一頓,伸手拉著蔣珍娘的袖角:“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