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似響起一道沉靜柔和的女聲,魯孝候猛地嗆了一口。
“父王…”薑央怔愣,一雙美眸無辜且清澈。
魯孝候眼神閃了閃,最後他緩下片刻,隻是臉色還是不太好看,揮退薑央,“寡人累了,你下去吧。”
薑央怔怔,看了一眼魯孝候,魯孝候似乎意識到自己狀態不對,他緩了緩神色:“薑央,寡人不是對你生氣,隻是最近太多事了,”
“我明白的,父王,”薑央輕聲說,魯孝候看著薑央就想起了這個孩子降生到這個世界時的樣子,他低沉了聲:“你之前不是說要到郊外去散心嗎?大將軍沒了,你也不要太沉在過去了,寡人給你出宮令牌讓你到郊外行宮休息一陣子好不好?”他的聲音很溫和,薑央聽著他刻意壓低溫柔的聲音,眼睛裡沾上一絲淚。
她神色無常應了聲好,低著頭告退。
待出了魯王宮後,薑央情緒翻絞,為這王家親情而感到無助。她的心臟抽搐著,有鈍鈍的痛感,父王是真的要放棄她了嗎?
薑央回到海苑時失魂落魄的,少良隻稍稍一眼便隨著薑央進入內殿,薑央臉色始終發白,看上去就不是很好的樣子,少良以為她遇上什麼事了,給她倒了杯茶。
溫聲問道,“王姬遇上什麼事了麼?”
薑央伸手抓著身旁人的手背,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少良,心裡頭有個事悶在心裡頭,我不知該不該說出來…”薑央聲音輕而薄。
少良神情一怔,隨後點頭,“奴婢去把門窗關好。”
過了一會,少良回到薑央身邊,薑央皎美如仙的麵容緩和了不少,隻神色多有清怵。
“少良,我先是誰呢?”少女聲若怯地問道。
“您要聽從那一麵去分析呢?於國上您先是王姬,再是薑央,而於私上,您先是薑央,再是王姬,這二者似乎隻是先後的排序問題,但若是從少良的眼裡出發,您隻是薑央而已。”少良看著她說:“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薑央卻隻是白著臉,她一尚是個柔弱的女郎,到這種事上,於國層麵上看,她覺得她該順從父王和章武的決定,為國拖延些生機,但於私上,她似乎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可行之事,她的心飛到了遙遠的邑城,想到那少年英雄埋骨之地,甚至她心中已然起了一種瘋狂的想法。
“……為什麼是我呢?”薑央問。
少良像是在思考一般,“其實奴婢看,這個世道,人就活一天是一天,得過且過,世上那有那麼多大愛無疆的人,也沒有說什麼都一味的要求人大愛無疆…”話說到這時,少良輕輕歎了一息,她似乎隱約猜出了薑央反常的原因,也是不信自己說出來的話,“總之,王姬奴婢能為您做些什麼呢?”在督見薑央那張凝重的臉龐時,又輕輕投去關懷之色。
薑央輕輕地說,“魏國…”
薑央目看向少良,眼神和少良撞到了一塊。
少良臉上染上一絲沉重,“前兒就入京了,這些天裡在都城上串下跳呢,王遠明大人負責接待魏國使臣團。”
“隻是雙方所持要求不同,談判的事情進行得不是很順利。”少良感受到了薑央的情緒波動,似是擔憂似是沉重。
薑央輕咬了下唇,“少良,豺狼咬住獵物的脖子,沒有急著一口斃命,他索求的東西必然是要用海的量去填,方才撐個飽…”
沉吟片刻,薑央壓低了聲,“我前兒頭,聽到了些荒誕的話,想問你尋個明白。”
少良見薑央神情鄭重不似有他,怔了瞬,“王姬請說,若能助王姬,奴婢萬死不辭。”
薑央如實說明這些天的擔憂。
“少良,我隱隱地感覺到父王…怕是起了將我送到邑城的心…”薑央顯得有些心灰意冷,俏白的臉頰冰如玉,溫潤的聲音涼如寒。
“您在害怕什麼呢,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的。”
薑央想過去邑城,但是絕對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到達邑城。
少良驚訝地向四處望去,才想起門窗已被她關上。
壓低著聲音說道,“王姬,何故出此言,滿宮上下也沒有這類的聲音傳出,大王寵愛您,斷不會做出這等絕情之事,更…何況…”少良欲言又止,大將軍的稱呼被咽回去,終是緩衝了片刻,說,“王姬興許…想多了?”
“可我就是知道,今天出門我遇到了珠子,珠子看我的眼神總不似前,還有文王兄出現在父王宮中…我總感覺有什麼事情在悄悄變了,況且重要的是父王的反應。”薑央並沒有將玉露告密一事說與少良聽,隻是將自己佐證得來的結果告之少良。
少良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這會的爾宛還在訴說著自己的擔憂,“少良,如果父王鐵了心,此劫我怕是逃不過去了…”
少良駭然地吸了口氣,“若真如此,大王是不義啊,要將你往火坑推啊。”
“我不願,”薑央說:“我這幅殘軀就算經烈火焚燒玉石俱焚,我也不願躺在魏國人身下,少良,我不願。”薑央抬臉看向少良,倔犟又破碎。
“我不願的。”
“少良,你明白嗎?我隻想咬死他們替寧英報仇,可是那樣的事,我大抵做不來,不僅做不來,還會成為他們羞辱寧英的工具,所以,少良,我要逃!你會幫助我嗎?”
少良抿著唇,勸慰道,“王姬,事情遠不到那麼糟糕的層麵。”
薑央淺淡地笑,聲音悲而涼,“少良我也希望這是不會發生的事,寧英沒有死,父王沒有步步後退,可他們若真想要一個王女,我相信父王是承受不了拒絕的代價的。”
“我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難道隻能引頸受戮?不!我絕不妥協,我要把寧英帶回來!”
薑央的狀態似乎一直都不太對勁,但少良看著眼前的薑央,似乎明白了,“您想好了?”
爾宛心無意識地揪起來,她神思恍惚,說:“想好了。”
少良大驚,目光在爾宛那幅柔弱無依且透著清韌的麵上停住,“王姬!”
少良低著聲,“奴婢會幫你的。”
“為什麼是我呢……”薑央攥緊了手心,“我隻怕等有影之時,我已經被送上去邑城的隊伍…”
*
有魯孝候的令,薑央出宮特彆輕鬆。
在去郊外行宮的路上,途經昔日的杜公府時,薑央命轎輦停了下來,杜公府是少良曾經的家,但也沒停多久,少良又上了薑央的轎輦。
少良說:“要不是王姬,少良現在也不會活著。”
薑央想起,那個時候少良舉家入獄,她幾乎要被賣身為奴,是薑央將少良搶了回來的。
那些事都很遠了,薑央想著,即便自己不測,她也要先把少良安頓好。
“王姬,我跟著你,你彆怕,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事實上,薑央最不想要的就是少良這樣的忠心。
玉郊行宮裡。
薑央在那裡見到了寧十二。
十二是趁著黑夜來見她,他長得很高,一身蓑衣,一見麵便說要帶薑央走。
薑央沒有聽從他的話,反而問他:“寧英有沒有什麼要給我的。”
寧十二是寧家軍裡的一員,一直都跟著寧英出生入死。
邑城那會,困局以顯,因魏軍有屠城先例,寧英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他守了邑城兩年,為得邑城百姓能逃脫被屠,寧英分派出了一隊由寧十二領隊的先遣隊尋找不起眼小道突圍,寧十二不辱使命找到了,他聽從寧英帶著邑城百姓出逃,待他跑到半路時,看著濃起的狼煙,他已然知道寧英戰死了,寧十二強忍淚光,帶著邑城遺民繼續完成寧英交給他的任命。
“他讓我告訴你,你不要等他了。”寧十二冷漠極了。
薑央並不相信他的話,而且她看著寧十二,“他憑什麼替我做決定?除了他我誰都不要也不嫁!而且十二,你想要他一個人孤零零待在邑城嗎?”
不想,當然不想!誰都不想!可是寧十二有什麼辦法?他好不容易從魏軍手下奪回寧英的屍身,可是也因此打草驚蛇了啊,寧英的頭還在那掛著呢,那些魏國人倒是放任他們去奪,可去的人都有去無回了。
殺戮是無底洞,寧十二不能再將人折下去了,而且他聽到了一個魏國人的險惡用心,想到了薑央是寧英最愛的女人,他想,這是寧英最在乎的人,他絕對不會讓人傷害她。
“這不是您想不想的了,我聽到了朝廷要送王姬到邑城,您若信得過我,請跟我走吧,隻要我寧十二活一天,就護您一天。”
“寧英有你這樣的兄弟,他無悔了!”薑央真情實感的說了一句,“可是你要帶我走,又能走多遠呢?”
要將自己送去邑城的事情看來人儘皆知,但獨獨傳不到薑央這裡來,薑央知道這是父王的意思,是父王摁住了這些消息傳到她耳裡,她其實說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又沒有什麼意外。
“十二你且放心,這些我都知道,隻是現在你是帶不了我離開這裡,這所玉郊行宮自我來,就布滿了眼線,你若信我,我們合謀一下,興許可以借力打力就此離開王都。”薑央心中已然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