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通透(1 / 1)

“知道錯了就好,回去歇息吧,你主子我也歇了。再敢有下次,定不輕饒。”

兩小姑娘聽到,像得到什麼賞賜一般,起身行禮就要跑。到了門間,因來得急隻開了一扇門,空隙狹小他們倆還撞到了一起。側著身才將將得過,已經坐在床邊的寧華姝看著他們倆的模樣,不由笑出聲。

真是兩個不省心的家夥。

一連幾日在她們倆悉心照料下,那雙裹成白棕子的手如今已經可以揭開紗布了。那道因被戒尺打破的皮膚已然重新長好,留下一道醜醜的疤痕,但寧華姝已經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過幾日等這道疤結痂慢慢掉落,她的這雙手也會重新恢複原樣。

可她因為這傷已經躲懶了好幾日,今日也到了太後起靈之日,一切規劃也該重新啟程。

重新回到慈寧宮的寧華姝看著周圍的眾人,多出了兩個熟悉的麵孔。也就是她的妹妹寧華鈺和弟弟寧華桐,也是當日自己受罰的第二日就是他們的守靈之日,因著受罰的事未曾與他們見麵。如今他們的祖母起靈,在此也並不奇怪。

他們二人意識到寧華姝的目光,便對其點了點頭以示招呼。寧華姝也以笑容回複著,畢竟此時也不是什麼行禮的好機會,打個招呼也不失禮節。

寧華姝默默站在了太子身旁,也就是她原來的位置。

上頭的宗正算著時間,時辰未到不可起靈。而天子裝病躲懶七日,連最後的起靈之日都不願出麵,身為宗正的他實在是頭大。如今他都年過六旬,靈中躺著的是和他一般年歲的人,他還得幫著皇帝主持儀式。他早前就有卸任回曲王府頤養天年的意思,正巧這梁王回京不如就讓他們接任自己的擔子算了。這宗正當的吃力不討好,日日管那些個雜七雜八的事情,還要主持皇族的喪儀,這幾日算下來感覺自己這把老骨頭要頂不住了,就宗正那點微末俸祿,曲王府家大業大的哪裡瞧得上。

都怪天子在哪裡捧自己,說什麼皇叔輩分高年富力強,自己稀裡糊塗就給他當了十幾年的宗正,如今老了也不放過我。

在他走神的時間,時辰快到一旁的內侍悄悄走近曲王旁邊,附耳說著:“王爺,時辰快到了,您準備著起靈吧。”

曲王回過神,隨即準備著接下來的動作。

時辰到,出殯儀式起。

“吉時到!”隨著內侍的聲音響起,太子將手中的陶碗一摔,瓷片破碎的聲音傳出。

慈寧宮的總領內侍一手轉過拂塵,“起靈!”

曲王在前頭領頭,手裡舉著白幡。太子與寧華姝跟隨其後,走成一條長長的隊伍。兩旁跟著的侍女朝天上撒著白色紙錢,太後的棺槨被抬起。引幡隊伍一行人舉著幡旗,吹著嗩呐,亦有人敲著銅鑼。哀樂四起,向著皇陵而去。因著人多,行走緩慢。後頭備著馬車供著他們一行的皇親國戚去用,送出宮後他們便回到了車上。

寧華姝與寧華鈺同坐一乘,她掀起車簾,路兩旁的百姓跪到一片,他們皆低著頭看樣子是在哭泣。

可這太後於他們而言,素未謀麵,也沒見過她做出什麼功績,或說她此生最大的功績,那便是誕下了天子。

生兒育女這項天下所有女子都能做的事情,卻成了天下人供奉仰望的功績。

寧華姝有點悲哀,好像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能成就的事情隻是生出一個優秀的孩子。

就好像自己的畢生所學隻是為了日後生下孩子能讓這些有好的傳承。

可笑,生而為人,在這人世間走一回,難道隻是為了生兒育女,繁衍後代嗎?

她放下簾子不再看百姓,轉過身看著坐在旁邊的寧華鈺一直盯著自己。

她望回寧華鈺開了口:“鈺兒,怎麼了?這樣盯著我?”

“姐姐看著他們這樣尊崇祖母,在想什麼?”寧華鈺問著。

“也沒想什麼?隻是覺得,我們與他們並不親昵,也無血緣關係。他們卻這樣無怨無悔地供養我們,是為了什麼呢?”

寧華鈺聽著,這樣的事她也不解。明麵上他們供奉著皇室,皇室庇佑著子民。可為什麼還是會有官員貪腐,仕強鄉紳氣壓百姓的事情呢。

“他們有人在當中還落淚,我卻不明白這其中的意義。祖母...一輩子驕奢淫逸,花錢無數。甚至可以說無功無碌,卻受著萬民敬仰,成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寧華姝說著,伸手拉住妹妹:“鈺兒,這世間真是有運氣一說嗎?努力一生的人得不到成就,渾噩之人卻能享受一切。”

寧華姝看著她的眼睛,望著寧華鈺錯愕的眼睛,歎了口氣。是自己太過了,她就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哪裡懂得這些無聊的問題。

“沒事了,鈺兒你就當我說昏話了,忘了吧。”她拍了拍寧華鈺的手,又回到之前端坐的模樣。

寧華鈺還沒從她的話裡回過神,她呆呆地望著寧華姝。她們之間也不過相差三歲,又是同樣的父母,不同的生活環境就這樣會造就出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嗎?

姐姐也才十七,心裡的問題全是憂愁煩惱。往日她在江南相處的姐妹,大多都是些少女懷春,針線女紅。或是相邀著那日一起嬉戲玩耍,又或是些新出的時新玩意兒。

沒想到她們姐妹相談的第一件事就是談論這樣的是非對錯,這樣的事她在王府時隻有在弟弟與夫子相辯之時才聽說過。

一個人後世的評價,是從他的功成名就論起還是人性品德。就像聖祖皇帝修建運河勞命傷財,當時的百姓叫苦連天。繁重的勞役與賦稅讓人承受不起,可建好之後利於了江南一帶的發展。就連嶺南道的荔枝都能送至京城讓人嘗鮮,這對後世來說是萬民福祉,可對於當時遭遇著痛苦的百姓們是災難。所以要如何去評價他呢?

“評價一個人的好壞是沒有對錯之分的,隻有立場不同罷了。對於姐姐來說祖母確實沒有對你太多的關懷,可對於百姓來說祖母不時便給萬民祈福,散財救民。在他們心裡太後就是活菩薩,也不管...這其中有幾分真切,他們得到的東西就是切實存在的。一個人不管是隻做表麵功夫也好,起碼心意讓人感受到了也能舒坦。姐姐,無論其他人如何看自己,遵從己心便好。”

寧華鈺拉住她的雙手,對上她的眼睛。

寧華姝眼底都是怔愣,剛才的那番話讓她醍醐灌頂。自己很在意他人的想法,想讓事情變得符合所有人的心意,可卻總是事與願違。

就連昭仁太子的事....還是她自己第一次從心而為,她不顧所有人的阻攔也要選擇查明真相。那次之後她才感受到內心真正的舒坦和暢快,如果是從前的她,一定會逃避會放棄。

她也真正感覺好像自己從那一刻開始在為自己而活,在用雙手為自己創造價值。

但她不敢相信著,這些話是從眼前十四歲的小姑娘口中說出,那樣的通透,自己比她多活了三年也得不到這樣的領悟。

寧華姝想通後,展開笑顏。用手輕輕覆上妹妹的腦袋:“鈺兒長大了,懂得這樣多,我這姐姐真是過猶而不及。”

寧華鈺感受著她的溫柔,雙手抱住她的胳膊,歪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姐姐,要不您與我們回江南住段時日再回京城成婚吧。求求皇伯伯,他會同意的。”

“鈺兒...姐姐在這還有事情未解決,待一切結束後。有機會一定回去好不好。”

寧華鈺撇撇嘴,不滿地嘟囔著小嘴:“又是這些話,父王母妃也愛說這些,沒有一次實現過。”

寧華姝寵溺地笑了笑,雖然她有時候說得話看起來很成熟,但實際上還是個沒長大的小鬼頭嘛。

還是稚嫩點好啊,起碼能天真爛漫得把日子稀裡糊塗過下去,太聰明知曉得多了,負擔也會變多。

皇陵的位置在京郊,這處鮮少人煙。多的是田產莊子,附近亦有建好的行宮,供給達官貴人遊玩。

雖然皇陵隸屬京城,但它距離皇宮足足有儘上百裡的路程。若是一人騎馬過來,一日足矣。可這一行浩浩蕩蕩加上軍隊足足上千人,行至天黑終於到了行宮。

這夜間靠著微弱的火把的光亮難以行走,曲王遂即決定去行宮休整一晚後,明日繼續行走。

此處的行宮並不比皇宮能夠容納如此多的人,隨行的皇親國戚選完後,宮人的殿宇根本不夠。多數的宮人隻得在廊外守著,幸而現在天氣炎熱,屋外夜晚的天氣稍涼快些。

太後的靈轎停在了行宮之中的一處空地之上,她們怕這暑熱太後的屍首會腐爛,在棺槨裡放滿了冰鑒,四周又用靈轎封嚴實,生怕有什麼差錯。時不時就安排人給裡頭融化的冰水運走,換上新的冰鑒。

這樣才保證下葬之時,太後的屍身不腐。這冰鑒尤為難得,這些天冰窖中的的冰儘數用在了此處。宮裡娘娘的用度縮短,都熱的不像話。

寧華姝這裡也不例外,行宮中的冰也都用在了太後的靈轎之中。她熱的有些睡不著,這時屋外響起來開門的聲音,隔著簾子她看見織意上前:“公主....華鈺郡主抱著枕頭被褥的過來,您看您是否要讓她進來呢。”

寧華姝支起身,鈺兒?這大半夜不睡覺,拿著一堆東西過來投奔自己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