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靜靜地坐在櫃架前。
瞧著櫃架上擺滿的可愛而美麗手辦,我更加心痛。
我的手機一直沒換,依然是那款不能上網的諾基亞。
王誌在送我一款智能手機給我,我固執地拒絕。
這款諾基亞是22年前大姐送給我的,那時候手機非常昂貴,耗費了我大姐兩個月的薪水。我絕不能換。
在2月20日那一天,我剛回家,就看到王誌在坐在我家裡。他提著一堆禮物。
是我愛吃的甜品。
“王大……”最後一個哥字,我無法說出口。說實話,我這幅蒼老難看的模樣,比60幾歲的王誌在還要蒼老。我已經羞恥地叫不出他大哥的稱呼了。
“娜娃,”他說道。
“謝謝你還時不時來看望我。”我說道。
“有什麼好謝的?哎。”他說著歎了口氣,然後靜靜地瞧著我。
我感受到他眼裡的惋惜和悲憫。
“2004年2月20日。二十年了,你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今天嗎?那是你獲獎的日子。”
王誌在的話讓我心如刀割,我身體每況愈下,左腳大拇趾越來越嚴重,所以的一切告訴我,我時日無多了。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往事。”
“沒關係。”我想起二十年前的獲獎日子裡。那時我家裡打掃得非常乾淨和整潔。高朋滿座,我是新一代芭蕾女神女神,天之驕子,人人都圍著我,我粉絲無數。
然而一切美好的轉折都在林風嬋遇害的那一天。
“好了,我該回去了。”王誌在蹣跚站起身子。我默默地點頭。看著他一跛一拐地走到門口,我內心感慨無比,現在他跛了右腳,而我跛了左腳。真是患難與共的好朋友。
我心頭一酸,突然叫道:“王……王大哥。”
王誌在轉過頭來,關切地瞧著我。我想說什麼,但還是招了招手,說道:“你要保重,再見!”
王誌在緩緩點頭再度轉頭。我目送他的離去。
曾經我愛的那文翼,據說他現在開了一所中學,叫做“展星學校”,除了做編劇和芭蕾舞蹈製作以外,他同時還有個國家模範學校校長的稱呼。網上到處都是他和孩子們的合影。
我和他已經足足二十年沒有聯係了。據說他還是單身。
我移動著殘軀,坐到沙發上。拿起王誌在送來的甜品禮物,拆開就是一頓猛吃。
吃飽之後,我灌了一大口水,然後移動腳步,來到床上,蓋上被子睡了過去。我就這麼活一天算一天、苟延殘喘地下去。
我又夢見嬋兒。她身材嬌小,靜靜地站在舞台上,聚光燈將她映得純白無暇,她準備翩翩起舞。過了二十年了,她的麵目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嬋兒,我的嬋兒。”我輕輕地叫喚,“我可以看看你嗎?”我向她走去。
“小姨。”隨著清脆的聲音響起,她轉過頭來。說道,“我們跳個舞吧!”
然後伸手拉著我的手。我驚喜地發現我身材苗條,足尖堅韌而有力。於是我和她攜手一起舞蹈起來。
“哇!”我聽到台下人們的讚歎之聲。
我和她宛如兩隻蝴蝶,舞動旋轉。當隨著最後一記舞蹈動作完成。
“女神,芭蕾女神!”人們紛紛叫喊起來。
我從未有過如此開心,我拉著林風嬋的手,然而恐怖的一幕出現了。我看不到她的臉,臉上一片模糊扭曲。但我清晰地看到她脖頸上青一塊、紫一塊。我驚恐地渾身顫抖,然後她全身漸漸被黑暗所裹、被吞噬。
“小姨,我好孤單,我好孤單。”林風嬋痛苦地伸出手。
“嬋兒,嬋兒!”我伸手去拉她,然而四周在極速地旋轉,黑暗裡尖銳聲響,似乎暗藏了大批的妖魔鬼怪,把她往深淵裡拉去。
“嬋兒、嬋兒。”我滿頭大汗地醒來。窗戶黑咕隆咚,已經天黑了。
“嬋兒。”我念叨著,“你並不孤單,有小靈陪著你,你並不孤單的。你和小靈在另外的世界還好嗎?”
林風嬋和小靈過去很久很久了,為了怕忘記她們,我總是拿出林風嬋和小靈的相片看。於是我經常回憶起她們的往事。
在林風嬋去世前,我記得她曾經問過我:“小姨,如果我去了陌生的地方,很孤單怎麼辦?”
我那時候正忙著芭蕾舞蹈的事,漫不經心地回答:“去了陌生的地方,那當然帶著最親密的夥伴,這樣就不孤單了。”
於是噩夢裡的風嬋和芭蕾舞蹈,已經成了我二十年揮之不去的噩夢。我經常夢見她很孤單,或者困在無儘的黑暗裡。我坐在床邊上。麵對鏡子,我看到裡麵是一張非常滄桑的老年婦女。滿是皺紋的臉,雙眼發黑,虛弱不堪。和剛才夢裡的樣子相差實在太遠。
我不自禁地伏在床上嚎啕大哭。為什麼?為什麼?我很悔恨自己,非常悔恨自己。
突然左腳大拇趾傳來劇痛,不過這些痛,比起心痛又算得什麼?
最後我躺在床上,我虛弱地躺了會兒,漸漸頭腦變得恍惚。
突然轟的一聲,一個霹靂把我從半醒半睡中驚醒。
我翻身坐起。
瞧著外麵的雷電交加,內心一動:二十年前的今晚,是我獲獎的大好日子,那晚也是雷電交加。
可物是人非,二十年前的我,躊躇滿誌,意氣風發。現在我垂頭喪氣、槁木死灰。
此刻我無比懷念曾經的我,無比懷念。於是我下了床,我拉亮電燈。一瘸一拐地走向櫃架前。
櫃架擺滿了田曉送的二次元手辦。昏暗燈光下,那一個個手辦曼妙身姿,在燈光下灼灼生輝。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我。我心痛地瞧著,一時淚眼婆娑。“假如時光倒流,我一定好好珍惜。一定一定。”我用手觸摸那些手辦,哭著對自己說。
轟的一道霹靂劃破長夜,擊在窗外一棵樹上,發出刺眼的光芒。那仿佛不是擊在樹上,而是我的內心。
“我要給二十年前的高娜娃打個電話。我要狠狠罵她,狠狠罵她。”我喃喃啊地說。“我要罵死她。”
我哭著拿起手機。我要告訴她,不要頹廢,不要墮落,要勇敢堅強奮鬥。
我哭著撥通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電話裡傳來一個聲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給二十年前的自己打電話。這無疑天方夜譚,肯定不可能,不可能。我再也無法忍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轟的一個雷聲後,手機裡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誰?”
我一時懵了,腦子糊塗了吧?我拍了拍自己的頭腦。可一看,嚇呆了,手機是通的。
“誰呀?”那個清脆好聽的聲音繼續問道。
“小姨。”一個稚嫩的女孩子聲音問道,“是誰打電話呀?嘻嘻。”
是林風嬋!是林風嬋!!我目瞪口呆地聽著。
“沒人應答,是彆人無意打來的電話。咦?你還在吃。練舞蹈不可以亂吃零食。”
“小姨,今天特彆日子嘛,你還要管我呀!”
“好好,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隔了一下,又聽她說:“你在畫什麼?”說完手機“嘟嘟”地響起,斷掉了。
天啦,天啦。我張大嘴巴合不攏來。霎時間二十年前的2月20日晚上的一幕,如開閘的洪水湧上腦海。
明亮的燈光下,小妮子一個勁地吃著甜食。而我在廚房裡洗碗。“風嬋,彆再吃了,好不好?”
“不嘛!”
我轉頭看見她左手拿了巧克力一邊吃著,一邊右手拿著畫筆在刷刷地畫著什麼。
“咦?你還在吃。練舞蹈不可以亂吃零食。”
“小姨,今天特彆日子嘛,就讓我多吃兩口。”林風嬋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看著我。
她這副裝可憐的樣子,往往讓我狠不下心來。於是說:“好好,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不過我看到她邊吃邊畫畫,不由地好奇問道,“對了,你在畫什麼?”我擦了擦雙手走到她身邊,目光瞥到一團綠色的粘稠物。然後她立即合上畫本,說道:“小姨,你就彆看我畫的畫了。”說完她合起畫本。
那情景和對話,簡直和剛才電話裡的一模一樣。
是我的幻覺嗎?我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頭腦。於是拿起手機,再度打了過去,然後裡麵傳來一句話:“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剛才肯定是幻覺。可我拿起手機一看,手機屏幕顯示通話兩分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時空穿越了?
外麵雷聲大作,房內的燈光忽明忽暗。
如果萬一再打通呢?那我是不是可以告訴過去的自己,一定要提防林風嬋被害。這樣女孩子就不會死了。
整個晚上,我都心急如焚地在給自己打電話。可我打了數百個,電話依然打不通。
直到淩晨我才頹然放棄。最後我無力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在撥打自己的電話,內心存了萬一的希望。
尤其3月15日林風嬋遇害的前兩三天,我通宵達旦地撥打電話。卻一直沒能撥通。當到了25日晚上,我才徹底放棄,伏在桌上痛哭。
這幾個晚上我都沒有睡好,於是腳趾越發痛得厲害,氣喘往往急促而緩不過來。
接下來,我不敢抱有一點希望,就這麼躺在床上等死吧。
2023年4月5日,也就是20年前的今天,我的審判日。
夜裡雷雨大作。我左腳的大拇趾已經痛得我睡不著,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感覺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我會死去。可是不甘心,因為我有太多的遺憾,太多的心結未了。追查林風嬋的凶手,芭蕾舞蹈的夢想,與大姐和好,沒一個實現。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拿了手機,抱著最後的一絲微弱的希望打了過去。
這一次,電話居然打通了?天啦?我內心砰砰直跳。
“誰?”我聽到一個帶著哭泣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