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村長剛從藺九均家出來,馬上找上了鄭家。
韋村長在鄭家的屋沒有聊多久,鄭老漢就陪著笑臉在門口將人送走了。
屋裡頭,鄭大娘見韋村長走後,掐著鄭秋錦的胳膊,語氣粗狠,“你這小賤蹄子,彆是和韋家那爛根子的東西攪和到一塊去了!”
昨日,鄭老漢去莊上替人殺豬去了,並不在家。
鄭大娘卻在家裡看見女兒哭哭啼啼、衣冠不整地跑回了家。
鄭大娘從昨日就一直在追問鄭秋錦,碰巧還遇上韋村長今日來了這麼一出。
這一來二去,鄭大娘也猜出了個大概,忙拉著鄭老漢搪塞了韋村長幾句。
鄭大娘平日裡在外誇耀鄭秋錦多麼貌美如花、賢惠婉順,就是為了博個好名聲來讓媒婆說親。
鄭秋錦早早攀上個高枝,他們一家人才能一塊跟著享福,她那沒出息的小兒子也能得個扶持,考個秀才狀元。
這妮子現在竟然和韋紹林這麼個不三不四的東西搞一起去了,還讓韋村長找上門來了,這有什麼好人家上門說親?
這韋家說的好聽是村長,那韋村長是個老秀才,娶了兩任媳婦才得了這麼個兒子,家裡全指著韋紹林他娘的嫁妝過活,窮戶一個罷了!
韋紹林也是個鑽煙花柳巷的二流子,雖說十歲出頭就考上了童生,但現在二十好幾了也沒個響動。
鄭大娘氣得頭暈眼花。
她盤算了這麼久,這個沒出息、小頭小腦的蠢貨!
鄭秋錦淚水漣漣,苦不能言,“娘!我真沒有!”
鄭大娘見問不出個實話來,想起前個兒聽媒婆說過的話,心裡也有了主意,“你最好是沒有,先好好收著你那蠢念頭,自有你的好去處!”
前腳送走韋村長,一道用晚食的時候,秦知夷向藺九均問起了曲千芮。
藺九均沉默半晌說道,“柳姨在溪水村住的時候,同曲娘子關係還算不錯,她會提醒你是情理之中。”
秦知夷想起鄭秋錦那日對曲千芮毫不客氣的刻薄,問道,“那她和春宵院為什麼會扯上關係?”
“她是儋州人,七八歲的時候,被人牙子拐到了嘉平縣,被趙媽媽買進了春宵院,後來劉大娘又把她買了過來,做劉埔義的童養媳,但是劉家人對她並不好。”
秦知夷有些憤然,“又是這個趙媽媽!”
藺九均不置可否,就要起身收拾碗筷。
他突然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穩。
秦知夷知曉他看不見,下意識去扶住他。
藺九均堪堪扶住桌子,秦知夷隻抓住了他的胳膊。
藺九均被抓疼了,來不及避嫌,痛嘶了一聲。
秦知夷有些疑惑,“胳膊受傷了?”
藺九均淡聲回道,“無礙。”
秦知夷鬆了手,說道,“你若是病倒了,我可是要餓死了,你可得小心些才是。”
藺九均點了點頭,說道,“在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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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千芮已經不大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在她記憶裡母親很溫柔,經常給她做好吃的。
曲千芮剛被拐來春宵院那會長得還算白胖,娟秀的一張小臉,水靈靈的,看著就有福氣。
也因此,她剛被拐進春宵院沒多久,就被劉大娘花了三兩銀子從趙媽媽手裡買下來給劉埔義做童養媳。
曲千芮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她隻能努力乾活做事,伺候劉埔義和劉大娘,但他們從來沒有滿意過。
她不像是買來的媳婦,更像是買來的奴隸。
那時候,劉大娘打算過個四五年,再讓劉埔義娶了她。
可還沒挨到成親,曲千芮就被劉埔義要了身子。
她記得是個濕熱腥臭的夏夜,她第一次葵水剛走沒多久,正在屋子裡洗澡。
那是她午夜夢回都會讓胃翻騰的、令人作嘔的惡心回憶。
與劉埔義成親的一個月後,他就死了,在山上摔死的。
劉大娘一直覺得是曲千芮克死了她兒子,打罵了曲千芮兩年多。
曲千芮覺得這幾年被侮辱也好,被打罵也好,都沒什麼的。
她早就在七八歲那年死過一次了。
劉大娘下葬的那天,曲千芮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喘上來一口氣。
像是一□□人氣。
她終於可以是一個人了,一個能夠安穩住在這院子裡的人。
直到趙媽媽在得知曲千芮死了婆婆和丈夫以後,來村裡找她,想讓她回春宵院。
那日,趙媽媽聲勢浩大的來了溪水村,她下了馬車,擦了擦鞋麵上沾的塵土。
趙媽媽又一臉嫌棄地打量著這間不大的院子,“千芮啊,你說你一個人怎麼活,不如跟著媽媽回院裡。”
曲千芮臉都青了,她不敢想村子裡會怎麼在背後議論她。
曲千芮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趙媽媽,她小的時候在春宵院住過半個月,她知道那是個多麼汙塗醃臢的地方。
曲千芮以為這事到這裡就結束了,沒想到趙媽媽趁著她去鎮裡賣帕子,將她請進了春宵院裡。
說是請,實則是幾個大漢架著曲千芮進了院子裡。
曲千芮被下了藥,丟進了一個紅暗暗的房間裡。
她掐著大腿,咬著舌頭,讓自己保持清醒。
房裡還沒來人,曲千芮撞開了房門,跌跌撞撞地在廊上摔進了一個男人懷裡。
這個男人的臉她見過,是先前上樓時,在二樓補瓦片的泥瓦匠。
曲千芮心想,最起碼他不是為著那事來這個院子裡的。
她抱著一絲希望,顫抖著聲音,說道,“救、救我,我是村裡的農婦,我是被抓來這裡的。”
男人聽了曲千芮的話,卻一把將她拽回原來的房間,還將房門鎖上了。
曲千芮在床上痛苦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她就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門外,突然有人來叩門,是趙媽媽派來看著曲千芮的姑娘。
房裡的男人問了句是誰,門外的姑娘停頓了一會,就走了。
男人聽外邊人走了,才說道,“外麵人走了,沒事了。”
衛驍來這春宵院修了三天的屋瓦了,也摸清了些春宵院裡的情況。
知道在春宵院裡,隻有付了錢的男人,才能帶著姑娘上二樓來。所以房裡隻要有個男人,其他姑娘就不會進來。
他看著床上的女子,問道,“你好像看起來不太對,怎麼會被抓到這裡來?”
曲千芮發現男人好像並沒有惡意,但她還是害怕地顫抖著,“我是良民,有戶籍的,我姓曲,家住穀梁村。我是被下藥了才會在這裡,你可以先帶我出去嗎?”
衛驍撓了撓頭,“好像出不去,前後門都有打手看著呢!”
曲千芮聽了,顫抖著身子,渾身滾燙,整個人透著深深的絕望。
而此時,樓下突然一陣騷亂,是一幫軍漢。
他們趁著夜色,將春宵院查抄了。
趙媽媽已經被先行押了出去,而後曲千芮和其他姑娘都被帶到了樓下。
軍漢們一一清點著人數,要帶幾個回去問話。
曲千芮無力地跪在地上,已經說不出來一個字,淩亂的發絲就著汗水貼在她紅透的麵頰上。
突然人群之中竄出一個人,是衛驍。
他和那軍漢身邊的官兵打扮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曲千芮就先被官兵帶出了院子。
院外的官兵問了她幾句話,發現她確實是附近村裡的農婦,是良籍,便放她走了。
衛驍那日見到曲千芮,突然就心跳很快,回到家裡也沒平複下來,他想了幾天原因,曲千芮也在他腦子裡待了好幾天。
鐵匠鋪的王二說,他這是心裡有人了。
衛驍一下就想明白了,那不就是喜歡人家麼!
他一拍大腿,就提著東西上門來求親了。但是他很快就被曲千芮趕出去了。
衛驍的師傅是個老泥瓦匠,衛驍沒有父母,算他半個兒子,就成了小泥瓦匠。
師傅帶著他千裡迢迢來到了嘉平縣,一住就是十幾年,師傅也被埋在了嘉平縣,一生再沒有回故土。
衛驍沒什麼大本事,就是力氣大,乾活利索,所以他這些年賺了不少錢,師傅走前就想給他說媳婦,一直沒能說成。
衛驍有些愁眉苦臉,他從來就不會討姑娘家歡心,隻會埋頭乾活和傻嗬嗬的笑。
鐵匠鋪的王二又說了,那你就去她家給她乾活,再看著她傻嗬嗬的笑。
衛驍覺得,這王二不愧是有媳婦的,腦子就是比他靈光!
於是,衛驍沒活計的時候就三天兩頭地往曲千芮家跑,她不讓進門,他就先給她修籬笆、修門。
後來,衛驍就開始修屋頂、鋪瓦片,幫曲千芮挑水、砍柴。
那天,曲千芮和同村的薛紅菱從鎮上賣完帕子回來,看見衛驍在屋門口和黃家的媳婦吵嘴。
曲千芮知道衛驍嘴巴笨,她罵他,他從來不還嘴,就木訥地低著頭。
她見衛驍急得麵紅耳赤,把畢生知道的罵人詞兒用來說黃家媳婦。
曲千芮一聽就知道黃家的在編排她什麼,她沒給黃家的那位好臉,隻將衛驍扯進屋裡去。
院子裡,衛驍急得團團轉,還在罵,“這長舌婦,怎麼能這麼說你!”
曲千芮放了東西,淡淡地說道,“她說的是實話,我是個寡婦,還愛勾搭男人,水性楊花。”
她從前並不知道自己好看。
自從她成了寡婦,上山砍柴、采摘農桑,田裡做活、行路搭車,村裡的男人都會幫她。
她起初以為是好心,直到人家妻子追著罵到家裡來。
罵她狐狸精,罵她賤人勾引人,罵她下三濫的玩意。
婆婆覺得丟麵,便會跟著罵她,甚至會狠毒地扇她幾個耳光。
衛驍頓住,聽出她的語氣不對勁,低著頭如同犯錯的孩子般說道,“我隻是……我隻是想幫幫你。”
曲千芮此時的煩躁達到了頂峰,話裡帶著怒氣,“你以為你到我家做了幾天活,就很了解我是麼?你說的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
她自己一個人就能活得很好,不需要男人來充當大英雄拯救她於水火。
男人都是一個樣。
見了姑娘的花容月貌,便會對姑娘家起歹心的糟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