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世麵(1 / 1)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蘇嶼把頭蒙在被子裡,隻覺腦袋嗡嗡的,她聽到門口有桑寧和孫媽媽的敲門聲和勸慰聲,忙抹乾眼淚去開門。

她沒有拿喬的資本,這裡不是京城,也不是蘇家,身邊的人更不是把她捧在手掌心的爹爹。

孫媽媽看她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此刻卻是微微發紅腫脹的樣子,鼻尖也是紅紅的,於是想替齊珩說兩句好話,“珩哥兒他……”

但話未說完便被蘇嶼打斷了,蘇嶼強扯出一絲笑容來,“孫媽媽,咱不聊他了。”

然後蘇嶼低頭看哭得似乎比她還凶的桑寧卻噗嗤一聲真心的笑了,小丫頭淚痕還未拭去,哭得一抽一抽的。

還是有在乎她的人,所以何必為了不相乾的人而傷心呢?

桑寧眨巴著一雙也是哭得紅紅腫脹的眼睛,在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把嶼姐姐和阿兄往一處扯了,阿兄那樣的人一輩子自己過得了。

“孫媽媽,有什麼簡單點的我能幫得上忙的嗎?”蘇嶼糾結了一下說出口,“又或許裁縫鋪需不需要幫工,我從小學徒做起,我不會但是我可以學,隻要彆嫌我笨。”

孫媽媽看著她真切的樣子有些為難。

蘇嶼手掌的傷半好了後便開始自己洗衣服了,索性她的衣服不臟,像她那樣輕輕揉搓下也就可以了。

可即使這樣,一雙嫩手也被泡的發白,手掌傷口處剛長出的新肉也變得皺皺巴巴,春水也涼,洗一次這雙手一天都暖不過來。

提水燒火收拾屋子蘇嶼也都搶著做,她也是真想幫點忙,可畢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柴火剌手也都是常事,放她手上就是一道道劃痕和傷口,蘇嶼都是忍著不吭聲,孫媽媽看了都心疼,就不讓她再進廚房門了。

“嶼姐兒不用把珩哥兒的話放心上,您就坐著什麼也不乾就是一幅畫,我老婆子看著賞心從不嫌煩,這些粗鄙的活計您也用不著學,您生來就是做貴人的,為難自己何苦來哉?”孫媽媽看著蘇嶼柔弱嬌嫩的臉頰,寬慰道。

“孫媽媽,彆這樣說,和齊珩無關。”蘇嶼垂了眼,“我也是真心想做點什麼出來,總不好乾吃白飯的,明天我就跟著嬸娘去裁縫鋪看看,遞個剪刀穿個針引個線,再不濟幫忙搬布料,我力氣小多搬兩趟就是了,多個人總好些不是?”

“哎。”孫媽媽看她目光堅定,於是應著了。知是珩哥兒的話到底是傷了她的自尊心,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想著娘子回來或許能多勸慰幾分。

步伐朝正屋走去,突地想到什麼又折回來,“嶼姐兒要不跟我去裡屋娘子的做工桌瞧瞧,看看你喜不喜歡這活計,有時忙完了我會幫著娘子縫製,跟著娘子幾年也學會了一二。”

孫媽媽是專門顧來照顧老太太的,也幫著家裡的活計收拾院子做飯洗衣等,老太太精神不佳,一日有半日都睡著。

孫媽媽問的是蘇嶼喜不喜歡,那意思大概就是說,你若覺得有趣就試試,覺得無聊便罷了。

而對於齊家而言,裁縫鋪就是一家的生計,羅氏一人總是忙不過來,經常挑燈夜縫,趕製衣物。

進裡屋,蘇嶼輕輕拿過羅氏的手稿,認真地看著。

那每一頁紙上幾乎都寫了類似的話,比如肩寬袖籠大臂圍等的尺寸,什麼款式,客人是誰,什麼布料,規定的日期等等,除了辦喜事的和講究的人家自帶布料外,其餘也都用的裁縫鋪的布料。

羅氏記得很詳細,怕誤了客人的要求,不過多少有點囉嗦。

孫媽媽將羅氏早就裁剪好的布料拿去老太太屋裡手縫,跟老太太說著話,蘇嶼就在羅氏的做工桌仔細瞧手稿。

桑寧見幾人各司其事,無聊的緊,她最近癡迷投壺,跟隔壁汪嬸娘家的二兒子虎子比賽輸了,也是個要強的,於是在院裡擺了個酒壺苦練,是個小孩兒心性。

蘇嶼則看那手稿上有好幾份都是小鎮上的不同人家訂做的常服,衣長不過相差半寸,胸圍更是隻差三分,如若不考慮細枝末節,都做成同一件衣服,想必這些人也是能穿的。

將差不多身形的歸類,這樣也不用每個人都量體裁衣費功夫,出成衣也快。

這般想著,蘇嶼便拿筆找了張新紙將肩寬袖籠領圍等各尺寸列在一張紙上,然後思量著可不可行。

晚間吃飯的時候,和齊珩飯桌上打對麵,蘇嶼頭也未抬,她的飯是自個盛的,知自己吃的少就沒盛多少,於是匆匆吃完飯就回屋去了,而桑寧撅著小嘴看她阿兄一眼哼一聲。

門口青梅樹下的石桌上那包好的點心依舊在那放著,沒人動。

直到齊珩出正屋門回書房,他看見那孤零零的點心,意識到,自己被蘇嶼和桑寧孤立了。

他遂覺好笑,微微地翹起了唇角搖了搖頭,看書去了。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蘇嶼跟著羅氏去裁縫鋪,她昨個就跟羅氏商量好了,說在家悶,想去裁縫鋪幫幫忙,也見見世麵。

羅氏聽她說話像聽百靈鳥唱歌般好聽,被她那句見世麵笑彎了腰,對她的話無有不依,隻一條,讓她早上穿厚些彆著了風寒。

齊珩和她們是一路的,羅氏昨個趕製的衣服不多,遂隻手拿了個包袱,他們都是腿著去,牛車是用來拉貨的。

齊珩在羅氏的左邊,蘇嶼則在羅氏右邊,一路無話。

這是蘇嶼第一次清醒的走出小巷,走到鳳禹坊。他們步伐快,蘇嶼不想拖後腿,忍著也走的很快,到底也是喘了粗氣。

卯時初出的家門,走出小巷不過卯時一刻,這時遠天才開始有點泛白,不似夜晚的昏暗,早晨的昏暗透著希望,四周隻有微風吹過樹梢帶來一點兒聲音,空氣也冷冷清清的。

現在這時候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沿街開設的酒樓糧店等各色商號還都沒開門,不過也有勤奮的,就比如開在羅氏裁縫鋪旁邊的葉氏包子鋪。

葉盼婷早早地就到了自己的店鋪,她把門口的垃圾或者落葉用笤帚掃了一遍,然後擺上三張小桌和板凳,提桶水把桌子和板凳擦一遍,她力氣大,但做完這些也會出一層薄薄的汗。

每當這時,她都會看到齊珩和羅氏都會從街頭過來,她整整衣衫,和齊珩打聲招呼說句“齊珩哥哥早”,然後齊珩回她一句“葉家妹妹早”,她都會開心一天。

今個不同,同來的還有蘇嶼,葉盼婷見蘇嶼身著水藍色的交領長裙,同色係淺藍的繡花短上衣搭在外麵,雖梳著和她一樣的小鎮女子的簡單挽發發型,卻是露著白生生的脖頸兒,比她窈窕多姿了不知多少倍,於是那種稍顯局促自卑的感覺便彌漫心底了。

葉盼婷同樣打了招呼後,她看著蘇嶼微笑回禮,又想起前日見蘇嶼,她拉走桑寧時蘇嶼的蹙眉疑惑,就那連蹙眉的表情都很生動又我見猶憐,葉盼婷眼神不自覺低落看了下自己的粗布衣衫,又自卑了幾分。

羅氏裁縫鋪在這條街道的最末端,簡單的黃黑牌匾下是小小的雙開店門,店鋪朝東,羅氏鑰匙開門,蘇嶼跟著進去。

鋪子不大,布料碼的齊齊的在靠牆那一排,五顏六色擠擠挨挨,南西北三麵牆上邊都有一根小棍,兩邊被繩子連著固定在房梁上,小棍上搭著時興的布料和做好代取的客人的成衣。

東麵靠牆處放了張大桌子,既是裁剪衣服的地兒,也是熨燙的地兒,上麵有竹尺裁布剪定位木板……

靠北麵的門邊牆處還有個挺高的木桌子和木凳子,不大,想來是站上麵取布掛布用的,閒暇也能用來坐坐。

蘇嶼還在打量著裁縫鋪的構造,羅氏已拿著磨的紅亮的竹尺,比劃翻折裁布,然後是“嚓嚓嚓”清脆的裁布聲。

因常年握剪刀,羅氏右手食指和拇指下的繭子很厚,之前蘇嶼問起的時候,羅氏笑著道:“剛開始的時候一天要剪好多塊布,手都磨破了,能有什麼辦法,硬著頭皮也得學。”

蘇嶼拿著羅氏在店裡的手稿,坐在那小桌前,和昨天同樣找了張紙將尺寸分了分類。

直到天大亮,人開始多了起來。這時門口來了個婦人打扮模樣的人,包著巾幗布,穿著和羅氏同樣款式的衣裳,不過就是顏色年輕了些。

蘇嶼看著來人不過和她一般大的年紀,那人進來卻是看見她疑惑的盯著看了一會,又退出去站在門口下麵看了看牌匾又進來,臉都紅了。

“她坐在這,像個謫仙兒似的,我以為我走錯了。”那婦人聲音輕輕,文文靜靜的。

“張娘子。”蘇嶼跟那人問好,昨晚上羅氏已經告訴過她,裁縫鋪還有兩人幫工。

一人是靠抄書過活的程童生的娘子,家境還算可以,張娘子來裁縫鋪幫工,也算是學個手藝,另一人是張娘子的弟弟張大明,今年不過十三,負責給男子量體裁衣。

今個天不算好,但來裁衣的人成交率還挺高,不少眼毒的人打量蘇嶼,蘇嶼皆回以淡淡一瞥,未放在心上。

有婦人讓她幫著挑布料,她據著那人膚色和長相與之相配,很認真的挑選了幾個,那婦人直誇她眼光好,很是滿意。

還有相中她身上這件衣服的年輕姑娘,一言畢好幾個姑娘都湊了過來,蘇嶼想了想,“姑娘們先量體,選個布料,不妨等上幾日,若能做成,定讓你們滿意,若不成,下次你們來做衣裳,隻收九成的價格。”

這款式的衣服在京城不罕見,但在這小鎮卻是獨一無二了,不妨當個樣衣,回去把這衣服拆開來看看設計,想來以羅嬸娘的手藝定能做出來,那幾個姑娘眼睛一亮,量體選布料付定金後喜笑顏開地走了。

蘇嶼在裁縫鋪以齊珩堂妹自居,而因著齊珩的秀才身份,沒人敢為難羅氏裁縫鋪,反而帶來了不少生意,大家都調侃“想來若是將來齊珩高中,咱也是穿過狀元娘做的衣裳的人兒”。

到了晚上關門,羅氏喜上眉梢,“今日破紀錄了,比往常最多人的時候還多,足足有四十多單,我們得再招工個縫人,我的嶼姐兒喲,你真是我們齊家的福星。”

蘇嶼勾唇淡淡一笑,她也很高興。

但緊接著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因為她看到了迎麵走過來提著書箱的齊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