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娶她(1 / 1)

蘇嶼想,可能是想確認一下她的身份?遂從官皮箱裡找了出來,遞給老太太。

稍泛淡青色的長形羊脂白玉玉佩,四角圓潤,鏤空雕刻,是昔年父親悔婚後齊家歸還的那塊。

中間雕刻的是輕雲蔽月圖,層層雲霧繚繞,將那明月緊緊擁抱,纏綿悱惻,雲懸月隱,若有若無。

老太太又讓羅氏將他們齊家七八年間一直珍藏的玉佩取出,放一塊對照,兩隻玉佩的大小輪廓一般無二,隻有中間不一樣。

這塊中間卻是旭日升霞圖,金烏破曉東方出,一抹晨光,萬丈霞光,雕刻的活靈活現,一輪旭日噴薄欲出的模樣活似在眼前。

夙願,絕佩。

“那嶼兒,你想你倆這婚事兒什麼時候辦?”老太太渾濁的雙眼此刻卻是堅定又炯炯有神,牽起蘇嶼的手,似是怎麼握也握不夠。

“彆看珩哥兒現在隻是個秀才,但他四歲啟蒙,早晚用功,不曾荒廢一日,今年秋闈必定中試成舉,來年春闈也定榜上有名。他那模樣身量也都隨了他那阿爹,生的好。”

老太太提到齊珩父親,就想到了傷心處,“隻是他那阿爹苦命早早撒手人寰,留下我們這孤兒寡母……”

“母親快彆提那傷心事了,現下我們齊家也是日益好起來了。”羅氏輕撫老太太的背勸著。

“對呀祖母,馬上就有天大的喜事了,我看啊越快成婚越好,好多人家都打聽阿兄的婚配之事呐。”桑寧瞪著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地,一張小臉嫩的像剛出鍋的肉包子。

“我不同意。”齊珩沉靜的聲音從外堂傳了過來。

蘇嶼此刻正糾結著如何答話,齊珩的話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在京城時聞攸傳父親的安排,隻告訴她來投奔齊家,並未說成婚一事。難道父親給齊家的信裡挾恩以報,又反悔了悔婚之事,讓她來和齊珩成婚嗎?

看起來很像父親能做出的事,所以她們把她當成齊珩的未來娘子才對她這樣?

虛掩的裡屋門被推開,齊珩沒什麼表情,他的眼神深邃,“婚不是八年前就已經退了?祖母和母親彆想太多了,蘇姑娘現下不過是在我們這住段時日而已。”

又將眼神遞向蘇嶼,“你若不介意,我就把你當親妹看待,你此後可隨桑寧喚我一聲阿兄。”

這便是要與她撇清關係了。

不得不說,此話甚得蘇嶼之心,她本就是寄人籬下,又不知父親信裡究竟如何把她安排了的,若是由她口中說出個反對不願意來,怕是今後這些人對她都得變個模樣。

而如今齊珩既然都這樣說了,那她可就隻好順勢而為了。

“祖母,嬸娘。”

蘇嶼莞爾一笑,笑裡帶了點勉強,把倚人廬下的淒苦模樣表現的淋漓儘致,卻又十分明事理。

“既然齊珩不願,蘇嶼也不強求,本就是我父親毀約在先,齊家現不計前嫌肯收留我,已讓蘇嶼感激涕零,怎會再奢望些彆的?祖母今後就當多個孫女,羅嬸娘就當多個女兒,蘇嶼他日若有了好前程,定當結草銜環以報齊家今日大恩。”

一言畢,各思量。

齊珩冷冷瞥過那說的條理清晰的窈窕身影,他就知道,果真還是存了這個心思來的,想斷就斷想結就結,當他齊家是個什麼地方?

如今趁早說開,也能斷了她和祖母母親的這心思,於她,於齊家都好,況且這般朝令夕改反複無常的嶽家他也實是高攀不起。

“我阿兄一向說一不二的。”桑寧望著齊珩出裡屋的背影,哭喪著臉,不太高興,到手的嫂嫂飛了。

“珩哥兒莫非心裡有人兒了?”老太太蹙眉,就算不中意,可當親妹相待,也把這心思展的太明白了撇的太清了些。

“阿兄平日裡無非就三點一線,劉家書塾家裡和裁縫鋪,啊……”桑寧突然又想到什麼,“莫不是婷姐姐,前日還瞧見她和阿兄說話,她可是與阿兄青梅竹馬。”

桑寧像個小大人似的苦思冥想,學了兩個詞就現學現用起來,不過實在也不見阿兄身邊有什麼女子就是了。

“兒大不由娘。”自家兒子一向是最有主意的,羅氏淡淡歎口氣,齊珩不願意,她們這些人縱使再喜歡這蘇家這姑娘也沒法子。

“好姑娘不妨事,縱然結不了親,我們齊家也斷不會苛待你。”老太太慈愛的撫了撫蘇嶼的鬢角,卻見她神色不太好,於是道:“看你今日也累了,不妨好好睡一覺去,晚飯的時候讓桑寧叫你。”

蘇嶼聞言應了後,就回屋了。

雖告訴她是專門為她來新縫的素色被褥,卻布料也是喇人,床鋪上鋪了褥子也是好硬,翻兩次身硌的骨頭疼,她且不敢大翻身,實是怕掉下去。

她側著身子躺著,看那紙糊的直欞窗戶,整個人都感覺與現實割據開來,一閉上眼就是抄家時候的樣子,又或者是雨蒙蒙的街道和那臟垢的牛車,她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睡一陣醒一陣,睡也睡不安穩。

直到桑寧來叫她,她睜了眼,見天已黑的徹底,站起身來卻覺頭有點痛,身子也不大爽利,衣服尚黏在身上,她其實從剛到的時候就想洗澡沐浴換衣。

一人一碗青菜麵,還有兩碟小菜,三絲蔬菜卷,油燜春筍。

老太太習慣自己在裡屋吃,孫媽媽做了晚飯就回自個家裡去了。故而飯桌上用飯的就隻有羅氏桑寧她還有那個看著麵冷心也硬的……秀才公。

蘇嶼看著麵前不少的麵也實是吃不下,期間羅氏還問了兩遍是否不符合胃口,喜歡吃什麼,她為了不顯矯情使勁吃了不少,卻是覺得更不太舒服了。

飯後羅氏去做活了,她一下午沒在鋪子裡,定製的衣服不少,得在明天之前完工。於是蘇嶼拉著桑寧問若是想沐浴當如何做。

桑寧眨巴著眼睛,“找我阿兄啊,讓他給你打水燒水。”

“不用不用,你阿兄在埋頭苦讀,不便打擾他。”蘇嶼忙擺手,然後又很為難的看著那軲轆水井,“桑寧,把桶放下去打水然後再搖上來不難吧?”

桑寧搖頭:“不難。”她時常見她阿兄打水,很簡單的。

桶很順利的放下去,讓蘇嶼欣喜幾分。但無論如何卻是打不上水,水桶飄在水麵上沉不下去,桑寧學著齊珩的樣子扭著身子教她,她也握著繩子扭著身子,不過基本無濟於事。

一雙手握住了她手靠上的繩索,“我來吧。”

是齊珩,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似乎幫她也隻是舉手之勞而已,順時針轉了兩下桶使勁往反方向一拽繩子,順利的把水桶沉了下去。

“哇。”蘇嶼驚呼,齊珩麵無表情地看過來,蘇嶼遂低下眸子不再看他,眼見著他要去搖那個軲轆把手,蘇嶼不想再麻煩他,忙道,“謝謝,下麵我就會了。”

齊珩聽了這話又看了她一眼,一聲沒吭,就回書房去了。

蘇嶼癟了癟嘴,放下去的時候簡單,可搖上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吃力的,直到她額角沁出了薄薄的汗。

眼見著水桶上來,她用衣袖沾了沾額角,然後一手抓著那軲轆把手,一手抓水桶上的繩,她準備兩隻手把那水桶提上來,遂鬆了手中的軲轆把手。

然她低估了那一桶水的重量,沉重的水桶沒了束縛往下墜,繩索把她往下帶,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她半個身子都探進去了,差點沒一頭栽進那井裡。

而桑寧抱著她的腰,嚎得撕心裂肺。

齊珩剛打開書本,驀地聽見桑寧的尖叫,他站起身三步並兩步地衝了出去。

看見眼前的情形,一把扯住蘇嶼的胳膊將她後扯帶離了井邊。

蘇嶼被後扯慣性帶著,急倒退了兩步,踩了不平的青石,腳一歪就蹲到了地上。

青石很硬硌的很疼,更疼的是她的手掌,下墜的繩索像刀子一樣,她緊攥木桶繩子的手掌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那種情況下,根本來不及鬆,蘇嶼如劫後餘生般喘著氣,這場鬨劇將家裡的所有人都驚動了,甚至隔壁汪嬸子還敲了門問出了何事。

桑寧托著蘇嶼的手腕,看著她被磨的不輕的掌心,長長的血痕傷口模糊不堪,哭的不能自已,簡直比傷在她身上還難受,羅氏忙要扶起蘇嶼,卻聽見她“嘶”一聲,才發現她的腳也崴了。

手不能抓東西借力,羅氏費勁扶起來蘇嶼。齊珩冷峻的臉上終是有了點裂痕,他看著狼狽成這樣的蘇嶼,歎口氣,“走吧。”

三張臉齊齊看他,蘇嶼更是有點緊張,“去哪兒?”

“還能去哪?自是醫館。”齊珩皺著眉頭冷笑出聲,很是嫌棄,看著蘇嶼那一張臉,鼻尖紅紅的像隻受驚的蠢兔子,終於有了對她的第一個評價,“逞強還笨。”

他就知道,一個嬌氣柔弱的大小姐會什麼?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怕是打她一拳得半天起不來吧,何況他剛剛也沒用力,這就能崴了腳?

他略帶偏見地想,又看了蘇嶼一眼,說不定還會把他家這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