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1 / 1)

秋榆緊緊抓著麵前男人的腰帶,她四麵刀劍皆起,金戈之間鐵馬如冰裂之聲,唯有麵前男人的脊梁頂天立地,為她投下一角得以蜷縮。

高台上,李飛單臂橫刀於胸前,他和牧文德不同,是實打實在軍中滾過來的,一身肌腱強壯發達,眼皮上的疤痕斜著橫過了鼻梁,這樣滿是殺意地盯著人時,不禁令人膽寒。

隻是武朔安何等人也?他也是在江南匪禍裡摸爬滾打出來的。眯眼看了麵前的人,嘴角卻是嘲諷的笑意:“你隨著你主子當條狗,還真以為能和我叫兩聲了?不看看你爹是不是在宮裡當太監!”

這話落了,李飛的臉拉得老長,牙關咬緊顯得兩頜寬厚,脖子裡的筋脈也膨起來,眼中不禁浮了殺意,還真情實感地有了恨意——他爹是受了宮刑,現在卻被這人提起來說成了太監。

是可忍孰不可忍,武朔安一句話罵了他一家,李飛便再也無法忍著,提刀衝上前去。

武朔安早已料到李飛定會勃然大怒,這下見他衝來,腳步卻一錯,側身往旁邊避去,兩手高高舉了劍便往下劈去。誰料李飛卻絲毫未收力,仍舊破釜沉舟往前衝,如迅捷的老虎般閃過,那劍尖竟未碰上他的衣角。

武朔安心中一驚,順勢收了刀往後跳去,卻感覺腹部一涼,旋即便有金石之聲,卻是李飛的刀打了上來,直直把那甲盔砍出來一道深坑。砸的武朔安往後退了兩步,眼中罕見有驚懼之意。

李飛反手挽了個刀花,絲毫不頓,接著就往前衝去:“你爹還是苟且的先帝呢,大晚上不知道乾啥了,誰不知道一樣。”

武朔安聞言氣急:“先父國之棟梁!你怎敢敗壞先帝之名聲,豈不是與皇子大不敬!”

李飛出刀不頓,口中也順:“你能放屁我放不得?再說了你都謀反了還有臉說我大不敬,我這麼說說又如何?皇子這會又聽不見。”

他幾刀便殺上,步步緊逼著武朔安,刀光劍影間兩人鬢發落地,眉上也被劍風帶出來一絲血線。

武朔安失了先機,這幾下招架不住,步步退去,眼裡卻殺意不減,幾步便紮了馬步,怒吼一聲運了氣便一刀斬下,這一刀石破天驚,驚得李飛往後連退幾步,兩手持刀勉強擋下,還未等站穩便被回身一腳飛踢跺了出去。

“怎麼辦?”秋榆緊緊拉著牧文德的衣服,躲在刀光劍影中隻感覺恐怖,她的心怦怦直跳,望向高台上倒地的李飛,目光緊緊盯著牧文德的側臉。

牧文德右手烏金刃翻飛,利落地破開眼前一人的喉管,聲卻是鎮定:“無妨,不過垂死掙紮罷了。”

話音未落,秋榆卻感覺身後冷風襲來,她餘光隻來得及瞟到一線刀光,便被鮮紅濺了滿身。

江南深冬早是寒風凜冽,她卻隻覺得自己半身溫熱,低頭看去,卻是一身血色。

她怔怔看向身邊,卻隻見一支長箭的箭尖刺破了那人的脖子,洞裡正往外汩汩湧著血。

“這是第幾次見血了?”出乎意料的,秋榆隻是近乎於平靜地想著,麵前鮮血淋漓,地上已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她的鼻尖是濃鬱的血腥氣,和一股奇異的惡臭混在一起,讓她有些反胃。

但她沒哭,也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抿著雙唇。一雙眼睛晦澀,卻沒看那箭來的方向,隻是緊緊盯著麵前的牧文德。

男人的側臉鋒利,眼神中卻是淡漠,目光沒落在麵前的敵人身上,也沒去看自己身後,隻是看著高台上的武朔安,突兀的笑了一下。

秋榆心中一跳,卻回頭去望那箭來的方向,隻見一群穿著破爛的山匪騎著瘦馬和驢浩浩蕩蕩往這邊來了。

高台上,武朔安喘著氣,眼見遠處的山匪來了,卻笑了起來:“你說三皇子自己私自下了江南,卻無端死了,該是找些什麼借口?不會是山匪作亂吧?”

李飛目眥欲裂,回身看向人群中的三皇子,再回頭時眼中已然一片血紅,沉聲道:“自立為王,你當真以為自己能做這一國之君?”說罷,奮力舉起大刀向前劈下。

“能不能,自己做了才知道,那當今的皇上不也是飯袋?也不見你去刺殺了他!”或許是認為李飛早已窮途末路,武朔安便也不再遮掩,卻說出如此之言語來。

隻可惜李飛終究隻是個侍衛,和將軍沒法比,這麼幾個回合下來隻覺得自己右臂難以控製的抽搐著,用了幾次力都沒能舉起刀來,隻眼睜睜看著武朔安提劍離自己越來越近。

武朔安沒有多話的習慣,更彆論隻是打擂的敗將,隻是提了刀一旋,便欲殺下他的頭來。

卻隻聽極輕一聲“窣”,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得手腳一陣乏力。他隻覺得手中的重劍頓時沉重無比,脫開手滑了下去,掉在地麵上發出“鐺”一聲清響。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向左側倒在地上,低眼看去卻隻有一個箭尾——是翠鳥羽毛,此刻還在微微顫動著。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那沒入身體的箭,眼睛艱難的往下一轉,去看高台下的人。卻絕望的發現那群穿著破爛的山匪卻和他的家將纏鬥在了一起。

“大勢已去焉。”牧文德背脊筆直,立於黑馬之上,四周已是侍衛把他圍在了中間。秋榆坐在他身後,望著高台上的武朔安,目光卻晶亮。

牧文德這才意識到女孩的存在,伸手去探,卻隻摸到一雙冰冷的手,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可是嚇到你了不曾?”男人聲音溫柔,側頭去看背後的女孩。

秋榆沒說什麼,隻是怔怔地看著男人,躊躇許久問道:“他們是仁的嗎?和我們一樣都想要百姓安康的人嗎?我聽他隻是對皇帝不滿罷了。”

男人卻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失笑起來:“我看你真是讀書讀傻了,早就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們女人總愛婦人之仁,你怎麼什麼都沒學懂?”

說罷,他冷笑一聲:“我管他是不是要百姓安康,他想登帝便是我的敵人。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他這武家軍,我得給他都殺了。”

秋榆目光劇震,不可思議問道:“武家軍怎樣也是皇軍,殺了該如何向皇帝交代?難道是要彙報給皇帝官匪勾結嗎?”話剛說完,便被男人的大手捏住了下巴,兩根手指擠住了嘴。

牧文德似乎很有興趣的、惡劣的看著她:“其實我還是喜歡你之前那種可愛的感覺。你現在問這麼多,總讓我感覺奇奇怪怪的。你不該說這麼多話。”

秋榆的睫眨了兩下,便順服地低了下去,重又是那樣依人的姿態,錯開了牧文德的目光。

牧文德就那樣捏著她的臉,靜靜看著她,似乎在思量些什麼,良久才放開,笑容淡淡:“我常在想把你養在外麵,恐怕你會說出些難聽的事情來。到時候推諉你說是個瘋女子,卻顯得奇怪,倒不如趁早叫你閉了嘴。”

秋榆的背一下便浸滿了冷汗,冬日的風直往領口裡灌,她好似這才墜入冰窟,隻覺得渾身發抖,細聲道:“我生是皇子的人,死是皇子的鬼。怎能做那些敗壞主子的事情?小女子天地忠心,蒼天可鑒。殿下若是不信,自可考量我。”

“那好。”牧文德的目光落在她上方,她不知道牧文德有沒有看他,隻聽見那悅耳聲音淡淡說了一句,“今晚圓了房吧,也叫你認了夫君。”

秋榆就那樣坐在馬背上,四周皆是侍衛。牧文德這樣淡淡把話放下,她的臉卻燒了起來。

她顧不得去看四周的侍衛是否聽見了這話,隻感覺自己的淚往下流著。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這樣難過,或許是因為跟著牧文德一路血雨腥風,最後反倒落下一個猜忌下場。

或許僅僅因為她把自己當尋常女子,而牧文德是她尋常夫妻。

她辯無可辯。

牧文德是她夫,她是妾。牧文德是她君,她是民。她該受這恩賜。

她的背彎下來,隻聽見自己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來:“謝主隆恩。”

牧文德不知是不是沒聽見,根本不曾回頭。他隻盯著李飛從高台上慢慢往下來,被幾人攙扶著到他跟前。

“辛苦了,回去後重賞。”牧文德淡淡看著麵前的人,目光中是毫不吝嗇的讚賞,旋即扭頭看向人群中的徐明德,下令道:“把武家軍全殺了,人頭一個的編入新兵吃官軍晌,兩個的提成支隊長。”

“得令!”徐明德在馬上匆匆行了禮,便反身殺入人群裡,一時隻見一片人仰馬翻。

牧文德端坐在馬上,卻忽然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話來:“記得,無論是怎樣的謀略,武器實力上的碾壓都會顯得這謀略無比可笑。”

秋榆坐在他身後,卻心中一緊,莫名覺得這話是說給她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