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1 / 1)

次日清晨尚早,秋榆醒得時候卻發現身邊的床鋪早已涼了。

……

牧文德籠了一層深藍染就的罩衫,把麵孔和衣衫都遮在了罩衫裡,步行著去了官府。李飛緊緊跟著他,顧及四處無人,才輕聲說道:“屬下昨夜聽牆,聽到武將軍似有所保留,不知殿下如何考慮?”

“如何考慮?能如何考慮,不過是自立門戶之屬,也是常事。”牧文德似乎毫不意外,鎮靜自若地大步走著。

李飛有些急了:“那殿下這樣獨身一人報官,怎能知道那官府裡是否勾黨結派了?隻我一人陪您,剩下的侍衛可是都在秋姑娘那裡。”

“無妨,”男人側臉冷峻,逆著光打出了一層金色,“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在意。”

李飛聽了這話,卻急得不行,他知道三皇子殿下是決計不肯讓他知道了,他隻恨自己蠢笨,不能為三皇子分憂,卻也不敢多加置喙,隻得老老實實跟著三皇子往那官府裡去了。

未及走到官府,便遠遠看著一群人烏烏壓壓地站著,正朝這方向張望著。

李飛心中正疑惑,卻聽三皇子笑了一聲:“這群人可真是饕餮現世,哪邊都得吃一口。”說罷,卻也沒再怎樣表現,隻是快步往那出去了。

那烏烏壓壓一群人老早就起了,夜裡將軍府的下人半夜裡就挨家挨戶地傳了話,說是三皇子來了。這群人大半夜起來聽了這話,卻嚇得半宿沒睡著。

那太守正恭恭敬敬地候著,卻聽後麵有人議論起來了:“武將軍近幾年都沒見聖,三皇子卻挑了個將軍府,真是奇了怪了。”

“彆胡說,武將軍在想什麼你能不知道?裝傻充愣,我倒是害怕三皇子這次是聽了什麼聲來的,沒準兒是皇帝的意思呢。”

“皇帝也不怕,咱們做什麼事了?什麼都沒乾啊!不做不錯,能治我什麼罪?”

“閉嘴!”太守終是忍無可忍,怒道,“平時也就罷了,那可是三皇子,都當心點閉上嘴……”

“李太守,那好像是三皇子。”一旁默默無言的徐郡丞突然開口提醒到,一下打斷了這群人的聲音,讓他們像吊了線的木偶一樣,齊齊探著頭去看那邊走來的三皇子。

李太守剛送走這大佛半年不過,現下又看見這熟悉身影,一下打了個寒戰,立馬精神起來,估摸著三皇子耳聰目明能聽到了,立馬乾脆利落下跪喊了一聲:“三皇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周圍的官員都沒想這人竟然跪這麼早,一下嘩啦啦跪了一片,喊出參差不齊的“千千歲”來。

牧文德聽見了,嗤笑一聲,卻裝著聽不見的樣子,還是那樣踱著方步往前走,李飛甚至覺得他走路還慢了些,就為了那些官員能在地上多跪一會。

此時早已入冬,雖是江南,可也擋不住呼嘯冬風,這樣在地上跪著,過上幾秒,地上的冷便漸漸從襖褂裡透過來,凍著手腳。隻是雖然難受,他們也不敢抬頭去看,隻是跪著等著。

牧文德終於踱到了這群人跟前,這才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道:“諸位大人當真辛苦,隻是不知為何早早便拜身伏地行禮,乃是我的行蹤被人告知了不曾?”

這群人這下才陸陸續續從地上爬起來,太守拱了拱手回禮,道:“三皇子金貴,自然要提前告知我們,不然怠慢了豈可?”

卻見牧文德皮笑肉不笑地掀起眼皮看他:“那我昨天怎麼在山上遇見山匪了還?”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喧嘩起來,各自麵上都是不似作偽的震驚,太守眉頭緊鎖,勸道:“皇子天潢貴胄,怎能有人如此行為?山匪竟已經猖獗如此!”

“是啊,”牧文德倒是極有耐心,不慌不忙補了一句,“山匪猖獗,可是官吏失職啊。”

這話還沒落地,那邊人已經跪了一片,太守伏在地上,聲音都是顫的:“不敢不敢啊,山匪一事已久,吾等皆著急擔憂,隻是恨不過是一介文人,拿不起刀劍,無法與那些山匪拚的。”這話一出,意思倒是很明確了——那山匪不是文官的事,是武將的職責。

牧文德不動聲色看著他,心裡倒是在冷笑:“這些年來武朔安做了什麼他們未必不知道,隻不過自己能從中撈上一兩口,也就閉上嘴不說什麼了。現在見勢頭不妙,怕血濺到自己身上,就趕緊把自己撇清了。”

卻佯裝驚訝,問道:“那山匪一事,該是誰來處理啊?”

那太守嗬嗬一笑:“自然是武朔安武將軍,他負責守衛姑蘇城啊。”

牧文德聽了卻心下一沉——這用兵監兵的權力已經全然落在了武朔安手裡了,這群官吏屍位素餐,天天不過知道從百姓手裡搶些糧食,卻早已把兵權下放出去了。

他隻作驚訝:“我近日可未見武將軍呢,不知去向如何?”

一旁候了許久不言的徐郡丞突然插了句話來:“我與武將軍私交尚好,或許能助皇子一臂之力,還請皇子跟我一起。”

牧文德便點點頭:“請徐大人帶路。”

那人急忙鞠了一躬:“不敢受皇子此稱。”便旁若無人地邁步去了。

李太守皺眉看著遠去的幾人背影,喃喃道:“我怎麼搞不清現在怎麼回事?那徐明德是武朔安座下培養起來的家將,卻給三皇子帶路?”

身邊有人接了一句:“李大人您真是老了,那徐明德不是三皇子來賑災的時候一手提上來的嗎?知遇之恩吧。”

李太守不怎麼高興地看了那人一眼,怒道:“你懂得什麼,年紀輕輕的就自以為是,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

“我想回去把秋榆帶上。”牧文德突然開口。

身旁兩人未曾想過他會突然開口,一時之間沒接上話,隻聽他說道:“我想保她安穩。”

李飛跟他時間久,聽了這話便懂了意思,麵上浮現出促狹的笑意來:“殿下可是喜歡那姑娘?我倒是覺得那姑娘周正漂亮的,合該納了當妾,要不然再過上那麼幾年,滿京城裡就該說您不舉了哈哈。”

牧文德聽了卻扭頭看他,眼神平靜冰冷:“是嗎?我倒是想知道,你在哪裡聽到的這種說法。”

李飛後背一涼,自知失言,又不敢說自家皇子不舉的名聲早就滿京城都是了,便隻好撒了個謊:“我在那萬紅莊放哨的時候聽那些姑娘說的。”

“萬紅莊?”牧文德若有所思,“既如此,難怪她之前如此猶疑,想必是聽了什麼風言風語,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飛雖然不懂他們直接有什麼糾葛,卻也識相地沒多問,隻道:“殿下您該早些告訴我一聲,我以為您要孤身一人以身犯險,隻我一人怕是不能護您周全。”

卻聽牧文德道:“我確實打算孤身一人以身犯險的,隻不過剛剛忽然想起來什麼,回心轉意了罷了。”

他目光難得溫柔,如同含了一汪春水:“我忽然覺得,她留著那將軍府裡,隻有那麼幾個侍衛護她,萬一這群人狗急跳牆,也難得護她安穩。”

李飛大為震撼,道:“屬下一介粗人,不懂這些。隻覺得殿下真真是動了心,對一個女子這樣上心。”正感概著,卻聽三皇子道:“你確是一介粗人。”

李飛莫名被這麼一說,不由得愣了,卻見三皇子臉上漾起笑意來:“我不肯把什麼事都告訴你是對的,這些年來你一直伴我左右,卻絲毫不懂我。”

李飛心頭一緊,急道:“殿下何出此言?我忠心……”

卻被他抬手打斷:“無妨,我並無怪你的意思。過猶不及,慧極必傷,我身邊的人,寧可都笨一些。笨人才會忠誠。”

李飛便不再言語,腦子裡還轉著剛剛的幾句話,思索良久,才恍然大悟——三皇子這是拐了彎的說他笨呢!

先是誇他忠誠,又說笨人才最忠誠,這不是說他笨人是什麼?

他一下子轉過彎來,憤憤道:“殿下這是在取笑我呢!”卻聽旁邊一聲沒忍住的笑來,赫然正是徐明德。

李飛氣不打一處來,心裡苦於自己被人取笑了,卻礙於身份卑賤不能開口頂撞,隻得閉了嘴忍了又忍,直把自己的火都咽了下去。

所幸他也沒用忍太久,將軍府也隱隱出現在視線中,李飛便恨恨丟下了皇子和郡丞,大步跑向將軍府裡了。

牧文德看著這健碩有力的背影沒說什麼,隻是笑笑,卻聽旁邊那人樂道:“李大人可真是率真性情。”

牧文德便道:“我便喜歡這種人,忠誠沒有心眼。這種人我才敢在身邊用著,太聰明的反倒不敢近身。”

徐明德默了一下,旋即抬眼目光炯炯看向牧文德:“末將生命係於殿下手中,願為馬前卒手中刀,殿下不必懷疑。”

卻見牧文德側眼看他,露出來一個堪稱溫和的笑來:“我可不是在提點你。明德,我信你十分。”

徐明德低頭恭敬行了頷首禮,心裡卻忽的涼了下來——他忽然覺得,這位紈絝皇子,似乎確實處處留情卻無處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