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1 / 1)

秋榆被三皇子送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漸晚,進門就看見牡丹正憤憤的看著她。

秋榆一驚,愕然問道:“怎的這樣看我?”

卻見牡丹厭厭不樂地看她,聲音也平平的:“我起了見你不在,還以為怎麼了。現在看來,或許是去見男人去了。隻是都不告訴我一聲。”

秋榆被牡丹這樣一說,麵上羞起來,聲音也帶了些惱:“你怎麼這樣說,年紀不大卻想著這樣的事,可是誰看見告訴你了?”

卻見牡丹嘻嘻一笑:“用得著誰告訴我嗎?我看你回來的時候臉色就紅紅的,一眼就看出你是去見男人去了,這怎麼了?”

秋榆手放在臉上,被自己燙了一驚,羞得慌起來,隻匆匆進了屋裡,口中說著:“好啦好啦,你可休再提這事,算我怕了你了。”

牡丹卻不依不饒的跟過來,探頭探腦的:“我年紀雖小,懂得卻不少,看你滿麵春色的,就猜你是去見三皇子了!”

“哎呀。”秋榆急急捂上她的嘴,惱道,“都叫你不要說了,這話倘若傳出去,還不知會被怎麼編排呢。我隻是和他一起在園子裡走了走,未曾做過什麼事,你可休要再提了。”

牡丹撇撇嘴,隻是有些不滿,卻也沒再提秋榆,隻道:“誰人不知三皇子風流倜儻?那金銀閣裡多的是他點過的花魁。”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般潑在秋榆身上,凍得她心都冷了下來,適才還大睜著的美目一下就垂了下來,欣喜的笑意也頹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坐在美人塌上,神色淡淡,目光閃了幾閃,最後隻悶聲說道:“我不喜歡三皇子的,也並非是怕什麼,隻是我總歸是個繡娘不是花魁,這樣讓人聽了不好。”

牡丹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傷了秋榆的心了,有些鬱鬱不樂地閉上了嘴。

她方才隻是氣她不聲響就獨自出了門,醒來發現秋榆不見了,她慌了好一陣,生怕是有什麼男人來了秋榆的住處把她帶走了,跑出去找了看後院的龜公問了,卻被一巴掌扇在臉上,答都沒答就攆回來了。

她們這種小丫鬟是萬紅莊裡地位最低下的,隻是秋榆對她好,彆人可不會給她半分薄麵。

她急的晚飯都吃不下了,卻見秋榆回來的時候滿麵春風,不由得就想氣氣秋榆。隻是真氣到了秋榆,她便也悔了,畢竟這偌大的萬紅莊,隻有秋榆對她最好。

牡丹咬著嘴,悶聲說道:“我去熱熱那飯食。”說罷便扭著頭要往外走,卻被秋榆一下拉住了手,她回頭看去,卻見秋榆笑得溫和。

“怎麼了小牡丹?你才十歲,童言無忌我怎麼會怪你,隻是覺得你說得很對,三皇子處處留情,我卻心裡不清楚的。我隻是個萬紅莊的繡娘,三皇子卻已經接近而立之年了,怕不是很快就要結婚呢。”

牡丹有些委屈地走過去,抱住了秋榆的胳膊,仰著臉看她:“但是我喜歡姐姐!三皇子那種花心大蘿卜才配不上姐姐呢!”

秋榆嚇得連忙去捂她嘴,麵上卻是滿滿的笑意:“可不得這樣胡說!被人聽到了就是大不敬之罪,有你好受的!”

兩人笑鬨在一起。

……

夜的墨色如潮水般漫進皇宮,琉璃瓦在黯淡月光下幽光隱現,似蒙著一層薄紗。禦花園中,夜來香散發著馥鬱香氣,在夜風中悄然彌漫。遠處,更漏聲緩緩傳來,一下又一下,每一聲都餘韻悠長,令這寂靜愈發深邃幽沉。宮牆投下濃重陰影,廊道間燈火搖曳,光影於牆上遊移。

宮殿內,燭火昏黃閃爍,映著那雕龍畫鳳的梁柱。值夜的太監宮女,腳步輕悄,衣袂摩挲聲在寂靜夜裡被放大。

萬工床上正倚著一個女人,她的墨發散在床上,神色淡淡,雖然歲月已經在美人身上留下了痕跡,卻還是依然顯出女人曾經的容貌絕世。

“皇後娘娘,夜深露重,小心著涼。”一旁的宮女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出聲勸道。

“竹萱,不必勸我,我隻是有些睡不著,更何況我年輕的時候曾隨父親出征塞北,不比這時冷?”周皇後微笑著看向身邊的宮女,竹萱是和她一同入宮的侍女,現下也不再年輕了,隻是仍然那麼貼心,時時掛念著她的身子。

竹萱聽了,卻不讚成地搖搖頭:“您那時才幾歲?現今也不再那樣年輕了,身子不能比從前。”

皇後卻笑了,拉著她的手說道:“可我倒是覺得,身子弱了是因著生育弄的。你看你未生過孩子,現下身子不比我好很多?”

竹萱緊緊握住她的手,忙道:“您可不要再去想那些勞什子傷心事了,我也不生孩子,就想長長久久地陪著您呢。”

皇後卻隻是淺淺笑了笑:“功高震主,這是沒辦法的事啊。皇帝封我為皇後,卻很忌憚我呢。話說回來,他今日在哪裡?”

竹萱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憤懣不平,卻隻是平聲答道:“在蘭貴妃那裡。”

皇後若有所思,卻道:“怪道我晨省時她總的那樣做派,原來是皇帝喜歡臨幸她啊。”

竹萱生怕皇後傷心,連忙勸道:“娘娘不要這樣說,那蘭貴妃就是個狐媚子,皇帝已經連著去臨幸了她四天了,彆人都不去。”

皇後卻笑笑:“竹萱,這是好事,總比來見我要好一些。我和皇帝相看兩厭,他若是來了,兩個人都不怎麼自在。更何況,我也不想要孩子了。”

竹萱一聽皇後提起這事,慌忙抬頭看向她,見到皇後意料中的憂鬱麵容,連忙坐在床沿上去抱皇後:“奴家都說了莫要想那些傷心事,您卻還要提,這事幾乎已經成了您心病了,會蹉跎您的。”

皇後沒有在意竹萱僭越的行徑,隻是疲憊的靠在她身上:“好姐姐,我隻是不明白。我未曾想過會被皇帝納入宮裡,當年那事算我年幼無知做了荒誕事,害死了三個人。可是後來我也真真切切的想要好好養個孩子,誰知那男孩也是折了。”

竹萱緊緊抱著她,她的眼中似乎含著淚花,卻隻是勸道:“皇後娘娘快彆哭了,奴家可擔不起姐姐一詞。想來應是那孩子命薄,受不起這福分。”

皇後淡淡笑笑,自嘲道:“想來福薄的應是我,兒時郎已去,女兒半路被賊人所殺,連帶著竹凝也去了。好不容易在宮裡安頓下來,生了個孩子,三四歲就夭折了。這半輩子孤苦無依,身邊除了你就沒個能說話的人了。隻是爹爹和娘也早就逝了,隻留我一人。”

竹萱趕忙去捂她的嘴:“皇後可不能這樣講話!天子若是龍,您就是鳳,哪能福薄呢?您若是福薄了,這國家的氣運也到頭了。”

卻見皇後沒笑,隻是淡淡看著竹萱,那眼神不由得讓竹萱心驚肉跳:“你說,為什麼這國家就不能是氣運到頭了呢?”

竹萱一噎,正想辯解,卻思及這幾個月來聽到的傳言,卻說不出話來,隻道:“皇後娘娘一輩子未曾害過人,光明磊落,一定會善有善報的。”

皇後似是倦了,闔了眼,輕聲說道:“我聽這天下也快要亂了,江南大澇剛過,西北的胡人就已經等不及要做些事了,隻是不知皇帝是怎樣想的,竟然允諾了胡人公主和親。自古以來就未有這種奇事,他是要把那公主許配給誰呢?”

竹萱猶豫了一下,答道:“或許是三皇子吧。大皇子身殘,二皇子結親已有半年,四皇子也定了親,要說五皇子的話,有些太小了,聽說那公主已經二十多歲了。”

皇後若有所思,笑笑:“要說三皇子這個孩子,倘若不是個皇子,真真是惹人憐愛。也很尊重我,常來給我請安。隻是可惜耽於美色,傷了名聲才氣,隻是我還蠻喜歡他的。”

竹萱大奇,問道:“我見世人都偏愛二皇子和四皇子,怎麼也不曾想過皇後娘娘喜歡三皇子呢?”

皇後漾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來,溫聲說道:“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好孩子,隻是我私心裡更喜歡三皇子一些,他見我很親切,不似其他皇子那般客氣。”

竹萱想了想,輕聲附到皇後耳邊,問道:“皇後娘娘倒是覺得誰會當太子呢?”

“竹萱!”皇後笑著打了一下她,佯作嗔怒樣子喝道,“婦人家不得乾政!倘若被人聽到了,倒要說我伸的手長,給皇帝吹耳邊風呢!”

隻是她的眼珠狡黠地一轉,聲音極輕的補了一句:“四皇子吧。”

竹萱笑著看著當今皇後,她是周家家生子,自皇後出生了就是她的丫鬟,現在已經幾十年了,剛剛看到皇後那狡黠的神態,恍惚間看見了少年時期的女孩:“娘娘如何以為?”

皇後思忖一會,答道:“我心裡這樣感覺,也未必有什麼確鑿的原因,隻是偶爾覺得二皇子那孩子,有時未免給我一種急功近利的感覺。隻是我也說不好,可能隻是少年心性,急於建功立業罷了。”

竹萱起身為皇後掖好被角,溫聲道:“皇後娘娘一直看人很準的,隻是現下已經晚了,不如早點休息,那秋祭在即,娘娘可是可以騎馬上山了。”

皇後似乎也乏了,枕在雙頭鴛鴦金絲翠枕上,輕聲道:“你把燈芯掐了吧,我也困了。”

那燈芯搖擺幾下,旋即滅了,皇宮裡陷入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