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脆的聲音打人們身後響起,將這場已至高潮的表演擾亂了。
在場之人倍感掃興,齊刷刷回頭,瞧見一素衣姑娘和俊秀方士。
月色之下,那姑娘,環抱雙臂,眸光炯亮,那方士,白衣翩翩,卓然脫俗。
有人暗暗嘀咕:“這,這不是那橫空出世的奇門大師嗎?”
方才,玲兒領在前頭先至柴房,誰料卻被黃一恒牛哄哄的觀星術吸引了注意,看得目瞪口呆,這會兒才回過神,弱弱道了句“不錯,林大師來了”。
黃一恒躲在人們後頭,悄悄撿起拂塵,眯縫著眼上前迎道:“林妹,宋兄,可算等到你們了!”
林聲笙穿過錯落的方士,行至最前,笑道:“剛剛見黃大師夜觀天象,令人歎為觀止,對了,您要說什麼來著?”她本打心底期待黃一恒的觀星術,誰曾想那竟是一個故弄玄虛的唬人把戲。她默默看了許久,實在忍不了,這才將其打斷,可事後又覺不妥,便如此找補道。
黃一恒自知他那術法騙得了彆人,卻卻騙不了林聲笙,不過,這林妹妹非但沒當場拆穿,還將他誇了一通,他羞愧難當,臉上青一陣紫一陣,訕訕地回:“沒什麼,皆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他看向黑魆魆的柴房,“林妹,那李媽媽就吊死在這裡麵,她死得極為蹊蹺,快些進去瞧瞧吧。”
林聲笙其實已從玲兒那得知李媽媽的死因,她聽了一路,也慌了一路,怎肯輕易進去,擺手道:“莫急莫急。黃大師,有一事我想不明白,那丫鬟唱的兒歌有何深意?”
“那就是一民間童謠,講的是羊啊、狗啊做農活兒,再尋常不過,至於這深意嘛,我尚未琢磨透徹,咱們還是進去看下吧,說不定能尋到什麼線索。”
“誒,還是等金員外與金夫人來了,再去查看也不遲。”
“哎呀,彆提了。他們二位已經來過了,金夫人本就傷心過度,適才又見李媽媽死得太慘,受到了驚嚇,突發腹痛,金員外就急著扶她回房歇息去了。”
這番話,林聲笙隻從中聽到“突發腹痛”四字,她恍然記起宮鬥劇裡勢單力薄的嬪妃,好不容易懷上孩子,有了指望,卻被皇後暗害,半夜撞上野貓,因驚嚇流了產,最後抑鬱而終。那金夫才將將懷孕一月,胎像極其不穩,眼下經此變故,該不會已經……
“林妹,你想什麼呢?隨我去看看吧。”黃一恒的聲音複又響起。
林聲笙將視線投向他,又生出一絲不解。
瞧黃一恒的模樣,金員外應是尚未將夫人有喜宣之於眾,金宅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好似皆不知曉。可他昨夜分明那般興奮,像是隨時要將此事昭告天下一般,為何突然偃旗息鼓了?不過,自古就有女子懷胎前三月,不宜對外聲張的說法,金員外閉口不言,好像也說得過去。
“林妹,宋兄,二位意下如何?”
林聲笙的思緒終於被拽回,她掃了下那黑不見底的柴房,抿抿嘴,仍是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鬢邊碎發被汗水浸透,貼著臉頰,分外難受,她伸手捋了捋,而後攥拳背於身後,終於回了話:“黃大師,可有油燈?這裡頭太黑,不利於我做法布陣。”
既然這鬼屋不得不闖,她借個光壯壯膽兒總可以吧。
但那黃一恒搖了搖頭,道:“不可,鬼祟最怕光亮,持燈而入必將打草驚蛇。”
“我倒覺得可以,既然鬼祟最怕光亮,持燈進去,反而會將其鎮住。”
黃一恒皺眉,林聲笙所言不無道理,但這與他往日所學大相徑庭。眼前二人,神閒氣靜,令人難以看清,尤其是那盲者宋安,他仿若一個謎,這謎好似藏在數以百計本厚重的書中,藏在成千上萬個人茫茫的心裡,哪怕一城的百姓日日夜夜琢磨,也琢磨不完,琢磨不透。
黃一恒愈覺自身渺小,仿佛他麵對的不是人,而是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攀越峰頂。
一旁,玲兒悄悄遞給宋安一盞油燈,還囑咐他千萬小心。林聲笙搶過燈,攜宋安抬腳進屋,可那黃大師仍愣著不動彈,好似打聽了她的話後,臉色就十分難堪,她不由心道此人約莫又在胡思亂想了,便衝他那張凝重的臉打了個響指,笑嘻嘻地道:“黃大師,走嘍走嘍。”
少頃,三人進入柴房。
石地上鋪了一灘暗紅的血,此時已然乾涸。
李媽媽的屍身平坦地躺在一邊,眥裂的眸子已被合上,除了膚色青紫,看起來還算安詳。
林聲笙站在屍體旁看了好一會兒,身體愈發僵硬。
先前,她聽聞李媽媽的死訊,隻覺恍惚,像是做了一場夢,可當她真地見著這具毫無生氣的屍體,死亡的真實感才壓迫而至。
“救救我。”
“仙女,救我……”
李媽媽含淚的眸子,掙紮的身子,逃竄的背影,向她顫顫伸出的雙手……如同快放的電影片段,在她腦中一一飛逝。
林聲笙心底震蕩,身體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格外冰涼,她果真,果真還是怕。
穿越至古代,被迫替人算命也就罷了,誰曾想一個玄學方士,竟然得救人,還得乾仵作的活兒,是不是過於跨界了?
當她無所不能啊?
她並非無所不能啊!
淚水莫名地盈滿眼眶,她抱著雙臂,逃了出去。宋安的腳步聲緊緊跟著,默默地停在她身後。
皂香味愈加重了。
林聲笙回身,她想看看他,豈料一甩頭,竟瞧見正追出來的黃一恒。
……真是陰魂不散。
隻聽那黃一恒嚷道:“林妹,你可有看出什麼異樣?”
他想讓她看出什麼?鬼?
可惜,她什麼也沒瞧出。
她隻是一個臭算命的,還是借了彆人身子的,臭算命的。隻不過,她算命的手段比常人略略高級了那麼一點兒,這些古人,還真以為世上有半仙?
林聲笙搖了搖頭,忽然間,身前倏有人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
“著火了,著火了……”
她微微蹙眉,湛黑的瞳仁中,火光四射。
幾丈開外,一個眼熟的年輕方士原地打著轉兒,腰間異火正燃,而他周圍之人個個驚慌失措,手忙腳亂……
眼看火勢快要失控,那方士果斷解開長衫,將其猛甩於地。與此同時,一張黃符順勢從衣袋中飛離,攜火星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兒,越燒越旺。
那方士大叫不好,連忙將那黃符撲下,手足並用,奮力救火。
忽而,一陣夜風吹過,地上黃符一燃殆儘,密密麻麻的灰燼被吹了漫天。
沉悶的空氣更加燥熱。
一旁,林聲笙抹了把汗,放下手時隨意一握,堪堪握住一片飄至眼前的灰燼。哪料,下一刻,那方士便奔至跟前,疾聲道:“給我!”
林聲笙愣了下:“什麼?”
“你手裡的東西!”
方士聲音極大,林聲笙被震得發蒙,尋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手。
可那方士顯然已等不及,伸手欲搶。
就在這時,宋安斜步上前,將林聲笙擋於身後。
那方士急了,揮手推向宋安,怒道:“讓開!”
怎料,清瘦如宋安,竟巋然不動,緊接著,那方士聽見一道陰森的威脅:
“你想找死?!”
這聲音極近,好似打丹田而出,這聲音極遠,像是從天際而來,這聲音又極其有力,仿若能穿雲裂石。
一滴冷汗滾落,方士環視四周,人們麵上如常,好似除他之外,再無人聞此聲音。
難道是他?
方士抬眼看向宋安,但見這瞎漢神情訕訕,輕聲說道:“兄,兄台,彆,彆急。”
方士鬆了口氣。怎會是他?
或許,隻是幻聽罷了……
不過,今日詭事頻發,他心有餘悸,不敢再次衝動,便拱手對林聲笙道:“林大師,不知可否將您所持之物,借我一看。”
是時,林聲笙抬起的手已然敞開。
一塊從大火中殘存的黃符碎片現於眼前。
那方士瞳眸驟縮:“果真,如此……”
林聲笙把碎片送到方士手中:“什麼意思?莫非,這碎片裡麵暗藏玄機?”
方士將碎片舉起,映著月光,細細查看了一番,沉聲道:“不錯,此乃天罡破煞符……”
“什麼,天罡破煞符?!千金難換的天罡破煞符?!”聞言,黃一恒驚異不已,忍不住竄到前麵,問出聲。
那方士瞥了黃一恒一眼,垂眸點頭:“正是。此符可抵禦陰煞邪靈,倘若所擋邪靈力量過強,它便會自\焚而燃,以警示持符之人。天罡破煞符極為珍貴,師門也隻傳與我這一張,我持此符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今夜這番場麵,剛剛才會那般不安。”
“你是說,此處,果真,有,鬼?”說這話時,黃一恒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那個鬼字甚至連他自己都極難捕捉。他行走江湖,四處捉鬼,卻還未真正見過鬼,聽聞此言,不由嚇得膽戰心驚。
林聲笙卻麵不改色,道:“哦?竟是如此厲害!敢問閣下在何派修行?”
“玄門盲派。”
林聲笙眸光亮了,打量眼前之人。
他光著上身,肌肉凹凸有致,漆白的肉.體.襯著冷寂的月光,仿若透明。
這才是表裡如一,名副其實的,千古玄學門派弟子!
她下意識瞥向宋安的眼睛,卻被那方士看了個清楚,對方便又道:“林大師,盲派弟子並非皆是盲者。”
“了解了解,時代變了嘛。”林聲笙便又盯著上這方士,忽然一笑,“大師,我記起你來了,難怪覺得你眼熟,你便是上午對金員外貼臉開大的勇士吧?”
“貼臉,開大?”
“此乃我家鄉俗語,並不重要。大師,怎麼稱呼?”
那方士怔了怔,多少領會了林聲笙的意思,回道:“在下,付無銘。”
林聲笙挑眉:“既然付大師能驗出這宅中有極凶之鬼,那麼,接下來,您可有驅鬼良策?”
付無銘避開林聲笙的視線:“我並無驅鬼良策……但是……”
“但是,奇門遁甲有!”不遠處,一頭黃毛從黑暗中幽幽而來,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
林聲笙顫了一記,心中隨之生出一絲怒火。
這群古代人,真是瘋子!
玩捉鬼的過家家,還玩上癮了?!